元嘉二年 425年
春,正月,徐羨之、傅亮上表歸政,表三上,帝乃許之。丙寅,始親萬機。羨之仍遜位還第,徐羨之、程道惠及吳興太守王韶之等並謂非宜,敦勸甚苦,乃復奉詔視事。
辛未,帝祀南郊,大赦。
八月,王弘自以始不預定策,不受司空;表讓彌年,乃許之。乙酉,以弘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十一月,初,會稽孔寧子為帝鎮西咨議參軍,及即位,以寧子為步兵校尉;與侍中王華並有富貴之願,疾徐羨之、傅亮專權,日夜構之於帝。會謝晦二女當適彭城王義康、新野侯義賓,遣其妻曹氏及長子世休送女至建康。帝欲誅羨之、亮,並發兵討晦,聲言當伐魏,取河南,又言拜京陵,治行裝艦。亮與晦書曰:「薄伐河朔,事猶未已,朝野之慮,憂懼者多。」又言:「朝士多諫北征,上當遣外監萬幼宗往相咨訪。」時朝廷處分異常,其謀頗洩。
元嘉三年 426年
春,正月,謝晦弟黃門侍郎㬭馳使告晦,晦猶謂不然,以傅亮書示咨議參軍何承天曰;「外間所聞,鹹謂西討已定,幼宗豈有上理!」晦尚謂虛妄,使承天豫立答詔啟草,言伐虜宜須明年。江夏內史程道惠得尋陽人書,言「朝廷將有大處分,其事已審」,使其輔國府中兵參軍樂冏封以示晦。晦問承天曰:「若果爾,卿令我雲何?」對曰:「蒙將軍殊顧,常思報德。事變至矣,何敢隱情!然明日戒嚴,動用軍法,區區所懷,懼不得盡。」晦懼曰:「卿豈欲我自裁邪?」承天曰:「尚未至此。以王者之重,舉天下以攻一州,大小既殊,逆順又異。境外求全,上計也。其次以腹心將兵屯義陽,將軍自帥大眾戰於夏口;若敗,即趨義陽以出北境,其次也。」晦良久曰:「荊州用武之地,兵糧易給,聊且決戰,走復何晚!」乃使承天造立表檄,又與衛軍咨議參軍琅邪顏邵謀舉兵,邵飲藥而死。
晦立幡戒嚴,謂司馬庾登之曰:「今當自下,欲屈卿以三千人守城,備御劉粹。」登之曰:「下官親老在都,又素無部眾,情計二三,不敢受此旨。」晦仍問諸將佐:「戰士三千足守城否?」南蠻司馬周超對曰:「非徒守城而已,若有外寇,可以立功。」登之因曰:「超必能力,下官請解司馬、南郡以授之。」晦即於坐命超為司馬,領南義陽太守;轉登之為長史,南郡如故。登之,蘊之孫也。
帝以王弘、檀道濟始不預廢弒之謀,弘弟曇首又為帝所親委,事將發,密使報弘,且召道濟,欲使討晦。王華等皆以為不可,帝曰:「道濟止於脅從,本非創謀。殺害之事,又所不關。吾撫而使之,必將無慮。」乙丑,道濟至建康。
丙寅,下詔暴羨之、亮、晦殺營陽、廬陵王之罪,命有司誅之,且曰:「晦據有上流,或不即罪,朕當親帥六師為其過防。可遣中領軍在彥之即日電發,征北將軍檀道濟駱驛繼路,符衛軍府州,以時收翦,已命雍州刺史劉粹等斷其走伏。罪止元兇,餘無所問。」
是日,詔召羨之、亮。羨之行至西明門外,謝㬭正直,遣報亮云:「殿內有異處分。」亮辭以嫂病暫還,遣信報羨之,羨之還西州,乘內人問訊車出郭,步走至新林,入陶灶中自經死。亮乘車出郭門,乘馬奔兄迪墓,屯騎校尉郭泓收之。至廣莫門,上遣中書舍人以詔書示亮,並謂曰:「以公江陵之誠,當使諸子無恙。」亮讀詔書訖,曰:「亮受先帝布衣之眷,遂蒙顧托。黜昏立明,社稷之計也。欲加之罪,其無辭乎!」於是誅亮而徙其妻子於建安;誅羨之二子,而宥其兄子佩之。誅晦子世休,收系謝㬭。
帝將討謝晦,問策於檀道濟,對曰:「臣昔與晦同從北征,入關十策,晦有其九,才略明練,殆為少敵。然未嘗孤軍決勝,戎事恐非其長。臣悉晦智,晦悉臣勇。今奉王命以討之,可未陳而擒也。」丁卯,征王弘為侍中、司徒、錄尚書事、揚州刺史,以彭城王義康為都督荊、湘等八州諸軍事、荊州刺史。
樂冏復遣使告謝晦以徐、傅及㬭等已誅。晦先舉羨之、亮哀,次發子弟凶問,既而自出射堂勒兵。晦從高祖征討,指麾處分,莫不曲盡其宜,數日間,四遠投集,得精兵三萬人。乃奉表稱羨之、亮等忠貞,橫被冤酷。且言:「臣等若志欲執權,不專為國,初廢營陽,陛下在遠,武皇之子尚有童幼,擁以號令,誰敢非之!豈得溯流三千里,虛館七旬,仰望鸞旗者哉!故廬陵王,於營陽之世積怨犯上,自貽非命。不有所廢,將何以興!耿弇不以賊遺君、父,臣亦何負於宋室邪!此皆王弘、王曇首、王華險躁猜忌,讒構成禍。今當舉兵以除君側之惡。」
初,袁皇后生皇子劭,後自詳視,使馳白帝曰:「此兒形貌異常,必破國亡家,不可舉。」即欲殺之。帝狼狽至後殿戶外,手撥幔禁之,乃止。以尚在諒暗,故秘之。閏月,丙戌,始言劭生。
帝下詔戒嚴,大赦,諸軍相次進路以討謝晦。晦以弟遯為竟陵內史,將萬人總留任,帥眾二萬發江陵,列舟艦自江津至於破塚,旌旗蔽日,歎曰:「恨不得以此為勤王之師!」
晦欲遣兵襲湘州刺史張邵,何承天以邵兄益州刺史茂度與晦善,曰:「邵意趣未可知,不宜遽擊之。」晦以書招邵,邵不從。
二月,戊午,以金紫光祿大夫王敬弘為尚書左僕射,建安太守鄭鮮之為右僕射。敬弘,廙之曾孫也。
庚申,上發建康。命王弘與彭城王義康居守,入居中書下省;侍中殷景仁參掌留任;帝姊會稽長公主留止台內,總攝六宮。
謝晦自江陵東下,何承天留府不從。晦至江口,到彥之已至彭城洲。庾登之據巴陵,畏懦不敢進;會霖雨連日,參軍劉和之曰:「彼此共有雨耳;檀征北尋至,東軍方強,唯宜速戰。」登之恇怯,使小將陳祐作大囊,貯茅懸於帆檣,雲可以焚艦,用火宜須晴,以緩戰期。晦然之,停軍十五日。乃使中兵參軍孔延秀攻將軍蕭欣於彭城洲,破之。又攻洲口柵,陷之。諸將鹹欲退還夏口,到彥之不可。乃保隱圻。晦又上表自訟,且自矜其捷,曰:「陛下若梟四凶於廟庭,懸三監於降闕,臣便勒眾旋旗,還保所任。」
初,晦與徐羨之、傅亮為自全之計,以為晦據上流,而檀道濟鎮廣陵,各有強兵,足以制朝廷;羨之、亮居中秉權,可得持久。及聞道濟帥眾來上,惶懼無計。
道濟既至,與到彥之軍合,牽艦緣岸。晦始見艦數不多,輕之,不即出戰。至晚,因風帆上,前後連咽;西人離沮,無復鬥心,戊辰,台軍至,忌置洲尾,列艦過江,晦軍一時皆潰。晦夜出,投巴陵,得小船還江陵。
先是,帝遣雍州刺史劉粹自陸道帥步騎襲江陵,至沙橋;周超帥萬餘人逆戰,大破之,士眾傷死者過半。俄而晦敗問至。初,晦以粹善,以粹子曠之為參軍;帝疑之,王弘曰:「粹無私,必無憂也。」及受命南討,一無所顧,帝以此嘉之。晦亦不殺曠之,遣還粹所。
丙子,帝自蕪湖東還。
晦至江陵,無它處分,唯愧謝周超而已。其夜,超捨軍單舸詣到彥之降。晦從散略盡,乃攜其弟遯等七騎北走。遯肥壯,不能乘馬,晦每待之,行不得速。己卯,至安陸延頭,為戍主光順之所執,檻送建康。
到彥之至馬頭,何承天自歸。彥之因監荊州府事,以周超為參軍;劉粹以沙橋之敗告,乃執之。於是誅晦、㬭、遯及其兄弟之子,並同黨孔延秀、周超等。晦女彭城王妃被發徒跣,與晦訣曰:「大丈夫當橫屍戰場,奈何狼藉都市!」庾登之以無任,免官禁錮;何承天及南蠻行參軍新興王玄謨等皆見原。晦之走也,左右皆棄之。唯延陵蓋追隨不捨,帝以蓋為鎮軍功曹督護。
晦之起兵,引魏南蠻校尉王慧龍為授。慧龍帥眾一萬拔思陵戍,進圍項城。聞晦敗,乃退。
益州刺史張茂度受詔襲江陵;晦敗,茂度軍始至白帝。議者疑茂度有貳心,帝以茂度弟邵有誠節,赦不問,使還。
三月,辛己,帝還建康,征謝靈運為秘書監,顏延之為中書侍郎,賞遇甚厚。
帝以慧琳道人善談論,因與議朝廷大事,遂參權要,賓客輻湊,門車常有數十兩,四方贈賂相系,方筵七八,座上恆滿。琳著高屐,披貂裘,置通呈、書佐。會稽孔覬嘗詣之,遇賓客填咽,暄涼而已。覬慨然曰:「遂有黑衣宰相,可謂冠屨失所矣!」
夏,五月,乙未,以檀道濟為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到彥之為南豫州刺史。遣散騎常待袁渝等十六人分行諸州郡縣,觀察吏政,訪求民隱;又使郡縣各言損益。丙午,上臨延賢堂聽訟,自是每歲三訊。
左僕射王敬弘,性恬淡,有重名;關署文案,初不省讀。嘗預聽訟,上問以疑獄,敬弘不對。上變色,問左右:「何故不以訊牒副僕射?」敬弘曰:「臣乃得訊牒讀之,正自不解。」上甚不悅,雖加禮敬,不復以時務及之。
六月,以右衛將軍王華為中護軍,待中如故。華以王弘輔政,王曇首為上所親任,與己相埒,自謂力用不盡,每歎息曰:「宰相頓有數人,天下何由得治!」是時,宰相無常官,唯人主所與議論政事、委以機密者,皆宰相也,故華有是言。亦有任侍中而不為宰相者;然尚書令、僕,中書監、令,侍中,侍郎,給事中,皆當時要官也。
華與劉湛、王曇首、殷景仁俱為侍中,風力局干,冠冕一時。上嘗與四人於合殿宴飲,甚悅。既罷出,上目遂良久,歎曰:「此四賢,一時之秀,同管喉脣,恐後世難繼也!」
黃門侍郎謝弘微與華等皆上所重,當時號曰五臣。弘微,琰之從孫也。精神端審,時然後言,婢僕之前不妄語笑,由是尊卑大小,敬之若神。從叔混特重之,常曰:「微子異不傷物,同不害正,吾無間然。」
上欲封王曇首、王華等,拊御床曰:「此坐非卿兄弟,無復今日。」因出封詔以示之。曇首固辭曰:「近日之事,賴陛下英明,罪人斯得。臣等豈可因國之災以為身幸!」上乃止。
八月,詔殿中將軍吉恆聘於魏。
九月,左光祿大夫范泰上表曰:「婦人有三從之義,無自專之道。謝晦婦女猶在尚方,唯陛下留意。」有詔原之。
十二月,前吳郡太守徐佩之聚黨百餘人,謀以明年正會於殿中作亂,事覺,壬戌,收斬之。
營陽太妃張氏卒。
——《通鉴 宋纪二 太祖文皇帝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