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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班，天已经黑透了。这是入冬后的惯例。

“今天还算不错！”小刚心想。没到七点就可以走人了，往常老板都是午饭前后的时间才慢悠悠地出现，这让公司里的人不知道朝他竖了多少回中指，问候过多少次他的家人。

今天老板一天都没来，这让大家在工作的时候情绪和精神都放松了不少，这当然也包括小刚。是有那么少数的几个人好奇老板为什么没来，甚至在中午吃饭的间隙，还有人开玩笑地说道：要是老板一直不出现，只发工资那该多好！

听到这样的玩笑话，小刚也只是笑笑，不予置评。

从三十层高的写字楼里钻出来，小刚深吸了一口户外带着些冷冽的新鲜空气，比起刚才在拥挤的电梯里闻到的混着各种他分辨不出贵贱的香水和古龙水的味道，整个人从鼻腔到肺部，都清醒了不少。

下班的晚高峰，地铁里的人比电梯里的人只多不少。小刚有些想骂娘，帝都，特别是13号线，好像这些人都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一进到站里，你甚至能感觉到时间在身边“呼呼”地跑过。

西直门那样的大换乘站就不用说了，不管是从霍营还是西二旗西这种小站进的站，哪一站都是人满为患，另外号称亚洲第一大社区的天通苑，再加上隔壁站的回龙观，每个早高峰、晚高峰时段，地铁里那真是人山人海，人潮人浪。小刚甚至有想过从那些人潮的肩膀上踩过去，那样他就不用费劲排队挤地铁了。

很不巧，小刚就住在天通苑，不为别的，就因为那的房租便宜。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主卧750，次卧和小次卧都是600.三家共用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和一个客厅。主卧的房租贵在它有一个独立的阳台，面积也大一些，还带一个大衣柜。主卧一般是情侣们租住的，而像小刚这样的单身狗则最多是租个小单间。这样的房子已经算不错的了，没有被无良的中介隔成N个小单间。

小刚在刚到帝都的时候，确实有看过几个离公司近，但是是被中介后加的隔断间。那样的房间比卫生间大不了多少，顶多只能算个可以伸腿睡觉的地儿。因为是在三环以里，就算是5平米的小隔间，价格也并不比天通苑的单间便宜。

“如果有个女朋友就好了，刚好可以一起看佟大为和马伊俐的《奋斗》……”小刚这样想着。

提到女朋友，他又想起了午饭时说“老板要是永远不回来该多好”的那位，因为他总爱在几个同事前面“抱怨”他那个从网上“捞”来的女朋友是个洁癖：球鞋每半月洗一次，床单一周一换，衬衣洗完了必须得熨平，厨房用完了不但要把灶台和水台擦干，连抹布都必须得用肥皂清洗三遍以上……而今天，他炫耀的是他那双女朋友为他新买的袜子。

“切！”小刚对这种赤裸裸的炫耀嗤之以鼻，但又不得不羡慕这对“狗男女”。

人类这种处于大自然食物链顶端的生物啊，一年四季都是可以发情的。

毕业两年的小刚自然想着多存钱，昨天晚上打电话回家的时候，老妈又问他有没有对象的事了，他“吱唔”了半天也没吱唔出个所以然来。

“我又不是狗，想配种的时候就能拉去配种。”小刚的腹诽当然也只能是腹诽。

在去地铁站的路上，小刚心算着上个月发的工资还能剩下多少：上周刚买换了个新手机，昨天又刚给那个一嘴油滑的二房东打了后三个月的房租，他的卡里已经不剩什么钱了。

这两周天天加班写代码，老板虽然讨厌，但晚饭和夜宵还是管的，而且工资从来没有拖欠过，这也是小刚骂归骂，但是一直没有因为长期加班而离职的原因。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呐，今天的晚饭得自己掏钱了！”小刚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快速闪过几个出租屋附近的路边摊，他好像记起来出了地铁口，站外有一个摊点是卖麻辣烫的。

“就它吧！”小刚打定了主意。对于饭食，他倒是从来不挑剔。

等从2号线西直门站那一大圈绕完换乘到13号线上的时候，小刚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用刚才挤进地铁又站了五站地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力气跑上了开往天通苑方向的站台，依照经验，他此刻正往车头方向走去，在第二节车厢门口的位置站定，便不再动了。那个位置的人少，因为是首发，只要排队的时候他能排在前面，他便100%能抢到一个座位。

别小看这一个座位，这能给北漂的人们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带来不少安慰。

“C!”小刚骂了个脏字，上了台阶，他抬眼便看到了第二节车厢站位点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即便是在站里，即便是在首发，即便有经验和技巧，他也不是每次都有好运气。

就在他心想着是否要等下一趟车的时候，一个晃动着渐渐冒进他视线的大物体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被人背在背上，而且套着套的大家伙，它正一晃一晃地从台阶上上来。因为这东西又长又大，是以小刚先看到了它，后来才看到它的主人。

那个大物体的主人竟然是个头发又直又长的漂亮女孩，皮肤白皙，薄薄的嘴唇，水灵的眼睛，或许还化了个淡妆，修长的手指此刻正紧紧抠着胸前的肩带，好减轻它给自己肩背带来的压力和重力。

“是把吉他。”小刚看那东西的轮廓大概猜了出来，曾几何时，他也有过一把吉他。身在异乡，这微不足道的共同爱好，竟让他忽然有一种想要冲上前去认识她的冲动，但最终理智占胜了骚动，他表面平静得像没有风吹过的贝加尔湖。

视线收回，这时，又一拨进站的人群涌了进来，里面也有如小刚一般总结出抢座经验的人，有好几个人快跑冲上台阶，其中还有一个男的不小心从后面撞了一下那个女生的右肩一下，她的身体一歪，差点摔倒，还好她快速扶住了墙。而那个男只是回了个头道了个歉，看女孩子说了句“没关系”之后，脚步不停地冲上了站台。

小刚没有注意到自己手里的手机已经熄屏了，他又不由自主地朝那个女孩望去，现在，他满眼都是那个漂亮的背着吉他的姑娘。然后，他做了个决定：等下一趟车！

天知道他这个决定下得有多么的天人交战，此时的他已经感觉不到饿了，他的整个情绪和关注点都转移到了这个吉他姑娘身上。

“她会在哪一站下？”小刚开始不自觉地猜测起来，“知春路？大钟寺？也有可能是五道口，因为那里高校很多。”

伴随着“列车将要进站”的提示音，新的一趟车终于进站了，小刚抬脚迈进车厢的时候，不忘用余光扫了扫吉他女孩的方向，看她也上了车，而且就在他的隔壁车厢，他的心里莫名地涌上来一阵喜悦。这种感觉他很久都没有体会过了。

小刚一个跨步，找到了一个与她斜对着的座位，尽管这个斜度很大，但能穿过凉凉的金属扶手能望见她，并且这样的“偷窥”不会轻易被她发现，这无疑是个绝佳的位置。

女孩进站的时候比他晚了些，排队的时候她也没排在最前面，是以上车后没能抢到座位，看她的表情，她一点也不气恼，小刚觉得她一定是个好性格的姑娘。

“要是……如果……”的各种假设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小刚的脑子里飞速地转动着，他甚至已经想到了是不是要跟那个二房东说要把主卧租下来。

列车的语音系统开始从车厢的顶部响了起来：“列车即将关闭，请勿倚靠车门，列车即将关闭，请勿倚靠车门。”接着响起了“嘀嘀”声，那意味着在倒数十秒过后，列车将要发动。小刚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背上的吉他轻拿过来，再轻轻地靠在地上，然后一手扶稳吉他，一手则揉了揉那不堪重负的香肩。她往两头看了看车厢里的人，那一头明显要比这一头拥挤得多，而这一头，正是小刚的方向。

车门终于关闭了，随着列车的开始晃动，女孩看起来正四处寻觅着什么。她不知道，她的这一举动似乎对小刚来说是一种暗示，一种鼓励，小刚像被打了满满一针的荷尔蒙一样，心跳开始加速，呼吸开始急促，他想站起来，把座位站给她，想着正好以此为契机认识她，顺便加个电话什么的，可是他刚想站起身，就被站在他跟前的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看出来了，小个子还特地往他这边挪了小半步。小刚也看出来了，他以为他要下车。

基于此，小刚不得不停下自己的动作，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小个子的同时，赶紧又把全部的屁股坐回到座位上，手里的手机捏得更紧了，他生怕一个绝好的机会就被这个四眼仔破坏了。

“We are arriving dazhongsi station……”

列车的报站声提醒着小刚，他得赶紧行动了，不知道她会在哪站下的这种情况，此刻就像是一个绑在小刚身上的不定时炸弹，而炸弹的控制器就在她的身上。

这一节车厢的门开了又关，好在上来的人比下去的人要多一些，这让车厢里显得不那么拥挤了，但四眼仔近在眼前的威胁还是没有解除。小刚把视线从四眼仔的身上移回到吉他女孩身上的时候，女孩又在两头张望了。

“她拿着这么大把吉他，肯定不好找座位。”小刚善解人意地想着，脚下不自主地不安起来，脚想离开，身体却不能，这种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的感觉让小刚很不爽。

“求求你，往这边看一眼，就一眼！”小刚竟然开始在心底里祈求，他甚至急中生智地用假意的大咳嗽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四眼仔见状，嫌恶地转身去寻找下一个要下站的目标去了，这个小变化让小刚欣喜若狂，他又故意把咳嗽的位置往气管和肺的位置移了移，直到有那么几声，他是真的被自己的唾液呛到了才消停了下来。

原本围站在小刚身边的人，终于在知春路站下了大半，就这么一下，竟腾出挺大一块空间来。下一站是五道口，中关村软件园区就坐落在这里，而在这里上班的人，多数都住在回龙观和天通苑。

“真是天助我也！”小刚暗暗下了决心，想着一定要在五道口站到站之前和姑娘搭上话，“下一站上来的人就该多了。”而那个姑娘也像听到了小刚的祈祷般，竟然往小刚这边看了看。

四目相接，小刚一个短暂地错愕之后，是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此时正有一根别人都看不见的红线，从他温柔的眼睛里，射向他心仪的姑娘。他的手心开始出汗了，右手因为长时间握着手机而有些发僵，他不得不把手机揣进裤兜里，同时借着这个动作缓解一下尴尬。

但是女孩的反应却比小刚想象的要落落大方，她不但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反而顺着这炙热的目光，提着吉他朝他走过来。小刚明显地感觉到红线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收紧，而那截收紧后多出来的红线，正变成一张大网，将他整个人都罩在其中，让他心甘情愿地被困在网中，动弹不得。

姑娘已经来到了小刚面前，而他此时因紧张过度，那只放手机的手一时之间竟被卡在裤兜里，抽不出来。

“太丢人了！”

小刚越是用力，裤兜就越跟他较劲，倒是姑娘朝他甜甜地一笑，继而把吉他放到他旁边的地上，待包套的拉链被拉开，白嫩修长的双手从里面拿出那把吉他抱在胸前，用甜甜而又悦耳的声音对车厢里所有的人说道：“大家晚上好,很高兴在13号的地铁上与大家相遇，希望大家工作顺利！天天开心！下面给大家带来一首《勇气》,希望能大家能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