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义》同人，CP：赵瑞龙×李达康
00
这里躺着一个人，他把他的名字写在水上。
——济慈的墓志铭
01
刚下过雨的天空，仍旧灰暗得像鸽子层叠的羽。地面是铅灰色的，积着水，是刚刚打捞上岸的亚特兰蒂斯，横亘了千万年的梦魇，余烬未除，在表面留下七彩的光。
这是汉大里唯一没有绿茵的一段路，窄窄的一道，蜿蜒着，只供人行，缺乏色彩的水泥建筑像尚未散尽的乌云，沉重地压在两旁。
就在这样一条小径上，李达康看到了，那个缓缓向他的方向走来的，那个脚步虚浮的外乡人。
02
李达康从外面捡了个男人回来。
他把人驮回来的时候，半个宿舍楼的人都看见了，不出半天，整个宿舍楼的人都听说了。然后不出一天，整个宿舍楼的人又把这件事给囫囵个忘了。
为什么？因为不是一个女人捡了个男人回来，也不是一个男人捡了个女人回来。而是一个男人捡了另一个男人回来。一件千载难逢的事，缺少了男女双方，就少了几分八卦必须的桃色，所以即使它是千载难逢，经过一番简短的咀嚼后，便也失去了它原先便寡淡的味道。
02
宿舍是六人间，可他们这儿除了李达康外，其余都是京州本地人，平日里能有三四个人已经算得上是齐全，大四下这个时候，宿舍里更是冷清。
李达康看着被自己安置在床上的中年男人，想这人身上既没酒气、也没伤痕，怎么就能晕倒呢？
他只是去图书馆查些资料而已，顺道帮王大路借几本书。回来的路上，便好巧不巧地遇上了这么个流浪汉。
这人的头发是剃光了的，身上穿着不知从哪个垃圾箱里翻来的破烂衣服，总之，不像是什么正经人。他将目光匆匆从这人身上移开，准备便这样走过。可惜天不遂人愿——
男人突然便歪向了他这边，李达康一只肩膀上犹勒着沉重的书包，另一边的肩就这么被更加沉甸甸的重量压弯了下来。
麻烦，可又不能置之不理。
03
“达康，在不？”
王大路圆滚滚的脑袋从房门的缝隙里探进来。等他看清了李达康床上躺着的人，眼睛瞪大了几分：
“他们说你驮了个男人回来，我还不信，半天还真有个男人。这是谁啊?”
李达康一脸平静地从书上抬起眼，扫了床上的人一眼，才不急不缓地把头转向大路那边：“不认识，在路边儿捡的。”
他便是有这样的能力，把在路边上捡了个人回来这种事说的像晚上吃刀拍黄瓜一般平常。
他抬抬下巴示意了下自己对面的椅子，拿手点了点桌上的书。
汉大有着这样奇怪的规定：理科生每次只能借一本文科书。大路是土木工程系，和李达康本来并无交集，他们是在借书的时候遇上的。那时，王大路手上拿着几本书，挑挑拣拣，一时拿不定注意。只是顺手之劳而已，站在他后面的李达康便帮他借了书，这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朋友。
王大路忙从后面关上门，拉着椅子坐下，翻着李达康给他借来的几本：“还真有啊，《恶之花》。”
“主图那边只要你耐心找，总能找得到。”
王大路一边两眼发亮地翻看着，一边蹬了蹬他的椅子腿儿：“欸，你怎么就想着把个路边的人捡宿舍来？他看起来像从哪儿逃出来的劳改犯。”
李达康放下手上的纸和笔，他也说不清，在决定把他驮回宿舍的那一刻，心里一闪而过的并不是什么明确的感觉，事后想起来，这倏忽而过的想法便更显无稽——并不是什么善心大发，善心大发完全该把他送去别处：
“我觉得他认识我。”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才确定了自己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遇见这男人的那一刻，在他还没来得及将目光调转前，他看见了，这个人撞上他的目光时——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以及紧接着又挫败无奈起来的眼神。
“诶！”王大路点了点李达康的肩膀，手指向床上的方向：
“他醒了。”
04
黑色的海水掀起波浪，向他脚边涌来，他克服着想要逃跑的冲动，岸上才是死亡，那死亡是注定了的，它终有一天会到来，一次次失败的尝试已经让他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
可起码现在，他选择让黑色的海水包裹住他的全身，带我离开吧，他想，哪儿都好，一个安全的地方，带我离开。
那是一股来自自然的非人力可抗的巨大力量，他感到自己被压缩折叠，塞进了黑色的涟漪里，时间的狭缝里。
总有一日，他会死去，可这一天，赵瑞龙仍旧活着醒来。
05
从昏迷中醒来后，他看到了李达康，年轻了三十岁的李达康。那副面孔漂浮在他上方，像是独立于其下的脖颈和脖颈下的白衬衫。神色淡淡的一张脸，像从没落过地的热气球，以俯视的角度看着地下的他。
怎么也不该是他，赵瑞龙想，怎么也不该是他……喜欢李达康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06
这个四十来岁的不速之客声称自己失了忆，记不起自己是谁，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于是，就这么在李达康这里赖下了。
“我只是暂且在这儿歇歇脚。”他说。
那天晚上，李达康躺在室友的床上，瞅了瞅赖在自己床上的人，想起《恶之花》里的一首：
拥挤的城市！充满梦幻的城市，
白日下幽灵便拉扯住行人。
不知怎的，在这个男人出现在两栋大楼间狭窄阴暗的路上时，李达康便认定了：
这个人，是个幽灵。
李达康的猜测和事实也没差出太远，这是个幽灵，不过这幽灵并非来自过去，而是未来。
07
李达康叫他“喂”，赵瑞龙没有反对，因为想起之前他也曾这么称呼过他，在他还不认可他这个李哥的时候。
他现在万事皆是懒懒，没什么目标，也没什么目的，只是跟着这个快要毕业的大学生混日子。
李达康的日子却从来都不是混的，就算是这个学生时期的李达康，他也会一周七天排好明确的计划。
那时候毕业论文还要手写，他每日埋在故纸堆里，赵瑞龙好歹识字，帮他做些资料的整理。李达康教他该怎么做，他照做便是，论文是关于洛尔迦的，他还算熟悉。
这是他喜欢他的那许多年，打下的底。
08
见到欧阳菁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李达康和欧阳菁已经谈了一年多，两人的校区隔得远，各自事务又排得紧，一个星期只见得一回面。
感情应是已经过了最热乎的那段儿，赵瑞龙这样判断。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李达康面上还是起了明显的变化。他微微扬起眉，眼珠在眼眶里冉冉地动了下，嘴角不自觉地勾成一个浅浅的弧。赵瑞龙在一旁看着，他想李达康是真的爱过她的。
王大路拉住赵瑞龙的胳膊，扯慢了他的步子：
“让他俩走他俩的。”
于是，便由着他们远远地走在前面。下午三四点钟的阳光，经过湖面的反射，入了赵瑞龙的眼，他赶忙移开了视线。
但其实也没什么，他喜欢他，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09
李达康习惯赵瑞龙的存在，大约是一个月后的事，比整栋宿舍楼的人习惯赵瑞龙，还要来得慢一些。总是两个人吃一份饭是不现实的，所以他们一个月，借遍了整层楼的饭票，一人饿一顿，在当时还算平常，大多数人都可以接受。不大能接受的大约是李达康，他不习惯求人，每次都要带着赵瑞龙，和同学说上好久的闲话，最后主动开口的往往是被借的那一方。
后来是李达康的班主任看不过眼，每日带他们回家吃饭。给最看重的学生开开各种意义的小灶，这位林老师和之后的赵立春都乐此不疲。
一天晚饭时，他甚至提出可以帮赵瑞龙找一份工作，即使没有身份证明，也可以在学校的教学楼那边帮着打扫，好歹有个住处，顾得了生活。赵瑞龙听到便皱起鼻子，但想想自己在这里蹭吃蹭喝，还是点了点头。穿旧衣服是一回事，让他当扫地的大爷又是另一回事，他想自己快该要离开了，虽然这个日子已经被他推后了不止一次。
之后，林老师又提了关于研究生名额的事，如果李达康愿意，他可以向学校争取，李达康依旧选择婉拒。
“你适合呆在学校里，你对诗歌的热情，对文学的爱，这些不该被生活埋没。”
“我想做点实际的事，一些实实在在的事。”
他喜欢的那个诗人曾经这么说：“如果我流落街头，我不会要一整块面包，我要的是半块面包和一本书。”
可李达康究竟不同，他想要一整块的面包，那又必得是他辛劳的所得，一半留给自己，一半分给需要它的人。
等到吕州的时候，赵瑞龙已经对这样的李达康厌恶至极。他觉得那是虚伪，是死板。可后来世事境迁，许多也惯说大话空话的人都变了，李达康却没有变。
一个尚有整个未知的人生等在他前方的青年人，当他这样说时，当你知道他确实做到了时，再看见他眉宇间的那份坚定，便难免让人错乱了心跳。
赵瑞龙提醒着自己的心脏，人不能在同一个坎儿上绊倒两次，特别是在四十岁这个不惑的年纪。
他不该来找李达康的，他想。可并不是什么刻意得寻找，他想逃离，那片海洋就把他推到了这里。
10
论文完成时，李达康将双手都放在那厚厚的一沓纸上，像要把全身的重量都交付其上，他像是知道，这便是他写下的最后一篇与文学相关的东西。
在李达康之后，赵瑞龙便再没喜欢过其他别的人，说起来好像是李达康让他丧失了爱人的能力，其实没那么苦情，就是他嫌喜欢一个人，太累了，也带不来许多的快乐，还不如喜欢钱，喜欢自己。
11
答辩临近，李达康那个本来空荡的宿舍里，忽然间便挤满了人。他们两个大男人，不得不背朝背，挤在一张不到一米宽的床上。
赵瑞龙缩在床的边沿，把月光都望进眼里，他想起他们在金山。那时他眼窝浅，心窝也浅，本该藏一辈子的话轻易便说出口来。他想哥哥听到了该是会有一点欣喜的，然后他抬起眼，惊异于他眼底的怒意。那双眼是常年盛惯了月光的，那天晚上却连一颗星子都寻不到。
“你留下吧，”李达康拦住想要连夜离开的赵瑞龙：“明天再走。”
说完话，他便翻身上去，对着墙躺下了。赵瑞龙本该有骨气一些，那时便离开，可他看了看外面没有一丝光的黑暗，最终还是挨着床边躺下了，他怕黑。
不宽的一张床，却从中间裂开一条宽广的河，他们各自蜷缩在河的两岸，想着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对方。
12
庆祝毕业时，李达康、欧阳菁、王大路还有赵瑞龙，他们四个人坐在路边的大排档里。几瓶啤酒，最后王大路醉了。李达康要送欧阳菁回去，有些为难，却还是把王大路驮回寝室的任务交给了赵瑞龙，他那时已经对赵瑞龙有了一定程度的信任。
赵瑞龙虽不习惯挨别人那么近，不习惯别人身上的酒气，却也没有拒绝，开始了这场在时间里的逃离后，他适应了许多之前怎么都适应不了的事，比如穿垃圾箱里捡来的衣服，比如把满身酒气的人扛在身上。
“我和她明明才是最先认识的，你说……为什么就是他俩呢？”
赵瑞龙听到这个人的醉话，微微扭过头去，看着耷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颗脑袋，快睡过去的眼睛里盛满了愁绪，明明还是年少人，额顶却已经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他比他虚长了二十岁，知道后面的事，所以便可以端出一副沧桑模样来感叹：
这人活得竟比自己还不明不白。
我那时只是喜欢错了人，我起码还知道自己心里藏着的是谁。
13
如果他没有来找李达康，他又会去找谁呢？
老爷子吗？
他确实见到了赵立春，在和李达康一起走在路上的时候，他慌里慌张地跑开了。并不是每个孩子都有勇气去见和他一个年级的父亲。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情绪，也许是怕他认不出来自己，又也许是怕他会认出自己。
14
再过几天便要退宿了，寝室里又冷冷清清起来，只剩下李达康和他两个人。半睡半醒间，一向沉默的李达康突然发了声：
“市委那边分配的宿舍是个三室一厅，有我和另两个同事，到时候你和我一间，还比这边宽敞些。”
赵瑞龙翻过了身来，声音里不知为何有些颤抖：“你让我……和你一起？”
“不然呢？”李达康盯着上面的床板，像是这是再正常的一件事情不过。
鬼使神差的，赵瑞龙的心脏就那么砰砰地跳了起来：“我不会白吃你的，我去扫教学楼，我给你做饭——”
可李达康接着就说：
“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是谁？你是不是之前便认识我？”
赵瑞龙一下子便哽咽住了，目光又移回了墙面，他们两人之间的空气肉眼可见的凝滞起来。
“我不知道……”
“你撒谎。”
语气中并没有气愤，李达康只是在陈述一个并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事实而已。可赵瑞龙却像一下子掉进了一个没有空气没有温度的虚空。
15
2001年，李达康被调到林城后，赵瑞龙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本想李达康是不会接的，但是他接了。
他于是虚情假意地给出解释，希望他不要误会，这一切跟他不批美食城的事没有关系。
“你撒谎。”
那时，他也是这么说。
16
他记得自己那时感受到的情绪，几分尴尬，几分得意，还有几分终于得以解脱的轻松，他挂断了电话：
“切。”
他已经说了，那时的他对李达康早已厌恶至极。那里面，有被拒绝后的怨恨，有长期以来积攒下的嫌隙，有明明想要远远躲开却又因老爷子的关系因生意的关系而不得不时时见面的厌烦。
所以当时的他，并没有感到恐惧，可能会失去的恐惧。
所以现在的他，在面对着这个小了自己20岁的李达康，他突然便意识到了，有哪里出了错，自己出了错。
17
赵瑞龙又回到了他的牢房里，那间沾满了死亡气息的牢房里。
他将脑袋枕在胳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他在想：他离开后，那个时间点的李达康会在做什么呢？
睡着还是醒着？做着怎样与他无关的事，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就像他之前无数次的穿越那样，他在那个时间段中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也只会被保留至他离开的那一刻而已。他在过去做过的一切都无济于事，毫无意义，这也是为什么他至今都被困在这间漆黑的牢房里。
赵瑞龙的未来早已盖棺定论了，再多次尝试，他也注定了要在这个2018年的冬天死去。
19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耽误时间，2018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耽误不起，可他还是目光呆滞地望着上方黑洞洞的天花板。想起他与二十岁的李达康的那个相遇：
两只给污水沾湿的巨形的灰色水鸟分立在小径两旁，小径尽头立着那个人——那个与他早就不再相干的人。
他早已与他无关，可他又是他目之所及中，唯一的一点鲜活。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