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白玫瑰
分别二十五年了,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重逢。他下车,她上车,匆忙间只留了电话。然后她就踏上了列车,连头都没回,空旷的站台上,他显得孤单而又渺小。
他几乎忘却了这个人,因为分离太久距离太远。忙忙碌碌的生活,没时间去回顾过往。今日的重逢仿佛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记忆的锁,那些往事纷至沓来。
他们是高中同学,她做班长,他做学习委员。这个女孩子五官并不精致,略粗的眉,微黄的皮肤,一头浓密的长发被她吊起来梳成马尾。平时话不多,闷头学习,老师不在,她负责管纪律,这时的她很有大侠风范,哪个同学说话了,打闹了,她用眼睛扫过去,眼中带着剑气,嗖嗖嗖杀人于无形,脸皮薄的基本都讪讪的规矩起来。二皮脸的常常会笑嘻嘻的来一句班长,她立时瞪大了眼睛,恶狠狠盯着对方来一句,“消停一会下课还能喘气。”对方立时脸红低头忙自己的事去了。每当这时他都很佩服她,有些男生连老师都能顶半天嘴,到她这却没能耐了,无非出于对她的敬佩。
她在班里年纪不是最大的,可无论哪个同学有困难她立刻出手相助,无论生活上,还是学习上,就是知心姐姐。在同学里的威信极高,想当初他也想竞争班长,对于只当个学委他是非常不服的。可是半年相处下来,他打心眼里佩服她的雷厉风行的办事能力,和无私的助人精神。不仅这样,在学习上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们两在班里始终是第一第二较着劲。
在拼比中那份爱竟然潜滋暗长,一开始对她的注意是出于嫉妒不服,后来的关注什么时候变成一份情愫,他完全不知道了。等到发现时已经是高三下学期了,大家一年拼尽力气去学习,偶尔放松会谈考哪个学校。当她说想去A市时,他回家竟然开始查A市有哪些可考的学校,然后锁定和她相同的学校以及邻近的学校。当他忙活完时突然就懵了,为啥非得去有她的学校城市呢?这才意识到不想和她分离。他是那种做事一根筋的人,当别的同学谈论爱时,他常常嗤之以鼻,没有面包的爱情是不会长久的。可如今自己竟然也深陷其中。可喜的是在别人学着恋着多方面忙活的时候,她始终如一,除了和大家一起聚会,从未听说她和哪个男生走的近。也从未听说哪个男生喜欢她,她凛然端庄的形象深入人心,似乎没人想着她会风花雪月。
想到这,他突然心神俱明,高考成绩下来时就和她表白。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怎样都没想到,高考时他竟然出车祸了,虽然未危及生命,但却少考一科。别说告白,连大学都没指望了。
她当年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学,快乐的出发了。
他在失落痛苦之余,开始了又一轮的高三复习。他发誓明年一定要考上她在的大学。这期间他们作为好同学也时不时的通通信,大多是她和他讲述大学生活。鼓励他继续努力。
第二年他如愿考上了那所学校,但是却不是一个校区的。她是九月的生日,他想等她生日那天一定告白,这一年她还是没有谈恋爱,他默默的想,也许她在等他,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
他永远不能忘记那天,他精心挑选了件浅灰色V领毛衣,深色西裤,像去面试一样正式的服装。他站在宿舍楼下找宿管阿姨通知她,结果宿管阿姨说她出去了。他就站在那里傻傻的等,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他足足站了五个小时,累了,坐在宿舍角落的台阶上,看着人群渐渐稀落,他的焦灼越增越多。
他抬起手腕,表针已经九点二十九分。宿舍十点关门,难道她和同学一起Haapy去了,还是?一想到这,他更加的紧张不安起来。
这时小路上远远走来一对情侣,他们十指相扣,轻语呢喃着走过来。他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心不断的下沉缩紧,一份疼痛的感觉紧紧地扣住了他!那珊珊而来的女子不正是他今夜等待的人吗?借着甬道路灯的光芒,他清晰的看着她,一袭白色的连衣裙,腰间束着一条丝带,一头长发自然顺直的飘在脑后,满脸开心的笑靥,“谢谢你!”他们停在路灯下,她笑着仰起头对那个男孩子说到。他仔细看着那个男孩,一身休闲服饰,简单得体,身材高大,俊眉朗目,一派儒雅。他从台阶上站起来,本想退到黑影里,脚却一直向他们走去。她背对着他,这时男孩子轻轻地拥她入怀,就要俯下身子去亲吻她,他突然急了起来,仿佛自己喜爱的珍宝眼睁睁的被人掠夺,他叫了她的名字“清婉!”两个相拥的人瞬间拉开了距离,看到这份距离,他的痛悄悄减轻了一点。她猛然回头吃惊地看着他,“琛扬,你怎么来了?”她的眼神中有吃惊也有那么一份不安,或者是歉疚,他捕捉到了,但是不确定,她不安什么?歉疚何来!他闷闷地赌气的想。
“今天你的生日,上学时不是大家一起过吗?”他此时已经站到他们面前。男孩子比他还要略高一两公分,他完全忽视男孩子的存在,只用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你还记得?我以为你忘了。”她的脸染上一丝红晕。
“清婉,你还介绍一下这位同学。”男孩子的手拥住清婉的肩膊,脸上带着一份自信的微笑。
“我高中同学,我是班长,他是学习委员,所以那时联系比较多。”清婉笑着说,“琛扬,这是我男朋友哲涵。”她瞬间撇清他们的关系,让他的心更疼了,原来有种情感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鼓起的勇气突然就像泄气的皮球,全无半点支撑的力量。
“你好!”他客套的向男孩子摆摆手。“本来要给你庆生,既然有男朋友相陪,我这个同学就得退场了。兄弟,好好待她,她可是我们的班长,你若负她,我们一堆同学必不饶你。”他集合了身体所有的力气,让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清婉,生日快乐!”他捏紧手中的袋子,转身离开,“清婉,受委屈了记得找老同学!”他边说边摆手,当他转过身时,一种冰凉的液体顺着脸上滑下。他健步如飞,走出校园,来到车水马龙的大街,迅速的用手背抹了抹脸颊。然后大声的喊到“再见,再见……”算是和年少的一份暗恋做了告别。当他一遍遍喊出时,内心的痛似乎减轻了许多。
午夜的风吹散了那份珍藏于心的渴望,他是个理智型的男生,不喜欢死缠烂打,只希望两情相悦。
这次告别后,他想淡却这份情愫,所以不再和她联系。一年之后的暑假,高中同学要聚聚,他似乎觉得已经忘却了她,决定去参加聚会。
原本以为她的笑容一定是灿若光华,可没想到她的脸上始终有层淡淡的忧伤。因为刻意的疏离,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郁郁寡欢,原本应以她为首的聚会,气氛就显得有那么一点压抑。为了活跃气氛,他主动挑起话题,在畅谈中大家谈起各自的感情经历,大家却似乎统一口径,没有人问及她的感情生活。聚会散场时,他私下问了她的闺蜜,原来那场恋爱无疾而终。年轻人的恋爱分分合合实属正常,但这一消息却给他带来了一份窃喜。原本以为忘却,但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隐隐的痛,爱原来这样令人神伤。看着她忧愁的样子,他还是那样的心疼。也许这是上天垂怜,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吧。他想等过一段时间,她情绪好好,他就向她表白。那一段时间,他时不时的约她看个电影,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小聚。她脸上的笑容逐渐多了起来,他的内心也明媚起来。爱一个人就是快乐着她的快乐吧!
那天回家他拿来去年给她买的生日礼物,一打刺绣的白色手帕。犹记得高中时一次月考,她考的不好,低着头闷在那里不说话,班级里有说话的同学,这要是以前她早训斥几声了,此时只是低着头,他偷偷望过去,她用手背一次次的抹眼泪,她哭的一声没有,眼泪簌簌地流,用手背迅速的抹。他掏出手帕低了过去,她接过去什么也不讲,用手帕捂住眼睛,一任泪水狂流。同学逐渐发现她的异样,班级里顿时静了下来。气氛奇异的诡寂。这时她突然拿掉手帕,抹净眼泪,用他的手帕揩了鼻涕,回头抛给他一句,这个别要了,我再给你买个新的。然后俯下身子开始学习。她就是这样纯粹率真,不娇柔不造作,连哭都哭的理直气壮。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哭就哭个痛快,哭完就投入新的战斗。她向他展示了柔弱的一面,也许就那时这个特别的她开始令他怦然心动。之后他向她要回自己的手帕,她不好意思,他就笑着说,“一个女孩子,连个手帕都没有,用手擦鼻涕眼泪,丢人啊。”她给他一个白眼,“我嫌麻烦,倒是你一个大男生还带手帕。”“可我的手帕却派上了大用场。”他笑嘻嘻地说,她的脸迅速染上一朵红云。
所以那个生日他就想给她买手帕,想用时随时可用。他想告诉她,眼泪擦干有他的肩膀可以依靠。可惜那时没机会。
当他拿着这打手帕,敲响她家大门时,开门的却是那个男孩子。“清婉,你同学。”男孩子笑着给他拿换的拖鞋,这时清婉走了过来,“琛扬,我就不用给你们介绍了,你们见过面。”清婉的脸像盛开的花,这个已经成熟的女孩,自从读了大学后,可能换水土的原因,原本略黄的肤色,现在莹白如玉,眉毛被修整的如青山远黛,一双丹凤眼,少了少女时的那份干练与凌厉,多了一份成熟女孩的温婉妩媚,若翦翦秋水。他看着她明媚的眉眼望着那个男孩子,挫败感如山袭来,在她家坐了一小会,便匆匆告辞。大学四年他若一张白纸,忙着学习忙着学生会的工作也忙着考研,毕业后留校,做讲师当教授,在忙碌中渐渐忘却了她。
谁年少时没有一段过往的情殇,谁没爱过谁又被谁遗忘。
今日重逢,心间沉睡的往事再次苏醒,竟然有份隐隐的欣喜,那曾经过往的时光啊,总在记忆深处,如心间的朱砂痣,似乎忘却却又难以忘记。爱过真好!他嘴角噙着一丝浅笑,让那窈窕的身影在脑中留恋缠绵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