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背景:此文是参加校内文学评论大赛的初稿,桑尔一直钟爱阮籍的词,这也是我的第一篇文学评论,还望各位大佬莫见笑。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阮籍,字嗣宗。三国魏文学家,竹林七贤之一。其《咏怀诗》隐晦难懂,均有言近意远、寄托遥深的特点。咏怀诗多采用比兴、象征、用典等手法,意象繁多。诗人情感多怆,随性即发,组诗八十二首。其诗情感思想冗杂,多为观景抒怀,亦有歌颂生命之独立的思想,本文将从三个角度对《咏怀诗》进行解读,进一步走进并探索咏怀诗的内在价值。
一、“不得而已”——独立之坎坷命运
阮籍的坎坷命运,须从他的出生谈起。
他从小生活清苦,父亲早亡,只和母亲相依为命。即使这样,贫苦的生活并没有带给阮籍对生活丧失斗志和希望,他从小便勤奋刻苦,饱读诗书,终日弹琴长啸。
受儒家诗书的影响,阮籍自小表现出高尚的道德品质,不慕富贵,他想走的道路从来都是与自己的志趣相投的道路。
只是,阮籍的人生道路,似乎从来都没有被命运眷顾。他命途多舛,辗转在政治动乱中,不可自救。迫于压迫,只能选择一条与自己政治抱负相反的道路。
他试图反抗过,在司马氏逐步篡夺曹魏政权、笼络权臣的时候,阮籍一开始并没有接受,《晋书·阮籍传》记载:“及曹爽辅政,召为参军。籍因以疾辞,屏于田里。”但是即使这样,他依旧逃不过命运的捉弄,他是聪明人,知道学会审时度势,做一个聪明的傻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曾豁达乐观,一身抱负的阮籍,性情陡然变得低沉复杂,在遇到乱政,遇到奸臣时,他无计可施,只能借酒消愁来麻痹自己。后人皆叹阮籍诗之晦涩,却忘记他一向以“桀骜不驯”性格为人所知,阮籍被禁锢了,他只能把他的情怀,自由,思想全部注入到诗中,在创作的过程中,他才是真实的自己。
而这些诗作也成了他最后的蕴藉。王夫之评价其诗,“步兵《咏怀》自是旷代绝作,亦高朗之姿,脱颖之气,取神似与离合之间。”八十二首咏怀诗,是旷世佳作,阮籍把自己写进了诗里,所以才有高朗之姿,脱颖之气。但是阮籍并不全部倾注自己,故而阮籍诗隐晦曲折,难以揣摩。
李善《文选》中注解道:“(阮嗣宗)文多隐避,百代之下,难以猜测。”阮籍迫不得已,不能直抒胸臆,时代压迫,导致他只能成为一颗听话的棋子,他句句别离,句句孤独,只为成全自己的内心,但同时又在逃避着乱世的纷争,无奈中又带着谨慎,和他最初的想法一样,他不得不这样隐蔽,观景是,写诗亦是。
二、“刻意为之”——独立之艺术手法
《咏怀诗》多用比兴、象征、用典等艺术手法,比兴,为先言他物;象征,则象彼征此;用典,即借典抒情......只是,这些都是阮籍用来逃避现实的一种手段而已。
包括《咏怀诗》中蕴含的大量意象,“薄帷见明月,清风吹我襟”(《咏怀诗·其一》)中的“薄帷”、“明月”、“清风”,“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咏怀诗·其三》)中的“秋风”、“飞藿”,“清露被皋兰,凝霜沾野草。”(《咏怀诗·其四》)中的“清露”、“皋兰”、“野草”等。
这些意象都是运用了大批艺术手法,烘托了凄凉、凋零、悲壮、孤楚之情调,塑造了抒情主人公内心的无尽遐想和深藏内心的无奈孤楚。 其中这种孤楚在《咏怀诗·其一》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和深刻。
《咏怀·其一》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这首诗的一二两句,其实是引用了王粲的《七哀三首》(其二)中的“独夜不能寐,摄衣起抚琴。”虽然都写夜中不能寐的孤独,但是王粲的诗却多了一个有情感基调的“独”字,阮籍只是说夜中不能寐,似乎是表达一个平常的夜,并不再具有某种“特殊”的含义。
因为迫于时局,他的每一天都是煎熬的,并不在于某个特殊的时刻感到孤独。无数个日夜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独奏,独也就成了一个单调的词。
诗的颔联被叶嘉莹先生称之为“微妙”,这两句和南唐诗人冯延巳的《抛球乐》中的“波摇梅蕊当心白,风入罗衣贴体寒。”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后面的两句中的“梅蕊的心”和“诗人的体”寒的相通罢了,而本诗中的两句却比《抛球乐》中表现“寒”要更含蓄蕴藉一点,不过是平常景色,跃然于心的确实一种刺骨的寒冷和沉重的失落感。在轻描淡写之中,散发出浓浓的忧愁,让人不禁感叹这明月的冷清和清风的薄情。
这些,都是阮籍在诗中隐蔽自己的方式,他在诗中实现自我修行,不断地表述自己,但又不完全表述自己,阮籍诗的特点便在于,他所使用的抒情手段并不是故意为之的,而是低调并深刻地实现自我解脱,而这种解脱感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他身在其中,亦言不由衷。
三、“厚积薄发”——独立之生命思考
这八十二首《咏怀诗》继承了建安文学的优良传统,南宋严明《沧浪诗话》记:“黄初之后,惟阮籍咏怀之作极为高古,有建安风骨。”阮籍是第一个建安时代致力于创作五言的诗人,并进一步开拓五言诗创作范围。但是,他和建安诗人不同的是,他不是仅单纯的感慨人生短促,他把人生的悲哀研究的更加深入和透彻,也正如此,他的体会更加沉痛,领悟的更加深邃。
由于他从小饱读诗书,阮籍被儒家思想所感染,同时也体会到道之无穷,他诗中流露出来的思考,亦与之有关。他认为即使是明君面对人生短促也是无可奈何,所以才以求仙来解脱这份悲哀,如《咏怀诗》五十五:
人言欲延年,延年欲焉之?
黄鹄呼子安,千秋未可期。
独坐山岩中,恻怆怀所思。
“延年”是为了拥有更多的时间去完成自己的鸿鹄之志,一生要完成的事业很多,所以人们都希望自己活的长久,阮籍在本诗中反问,不仅反问自己,也反问那些政党,生活都已经那么糟心了,为何还要“延年”?他在迷茫中不解、反思、怅惘,每一句都是他思想的一个转折。最后,又是“独坐山岩中”,他对生命之思考也在此,唯有个人获得自身价值了,在命运共同体中获得自由,才能真正的舍却独坐后表现的“恻怆怀所思”,实现“延年”,并安稳的享受时光。
其实从《咏怀诗·其一》就能看出,阮籍被关押在自由的牢笼里,想飞跃出去但无计可施的无奈了,他在诗中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对着自己的心不断地警示着,他依旧是那个想到山林野外,做一世闲人的人。
正因如此,外界越混乱,他内心就越清醒,所以其诗亦多有刺政之意,但因其刻意的回避,后人甚少明言具体所为何事。或寂寥悲愤、或志趣难投、或藐视黑政、或不知所归。这些后人都难以确解。但这些思想寄托在《咏怀》诗中,使后来人都能细细品味和揣摩。
南朝钟嵘所作《诗品》将嗣宗《咏怀》评为上品,评曰:“其源出於《小雅》。無雕蟲之功。而《咏怀》之作,可以陶性靈,發幽思。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會於《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遠大,頗多感慨之詞。厥旨淵放,歸趣難求。顏延年注解,怯言其志。”
故而,这并不是阮籍个人引发的愁怨,和自己的触景伤情,其中包含了对人个体生命意义的价值参考。他的思考不是单一的,而是多元丰富的。后人皆评价阮籍之诗“旨意深远”,每个人独处的“大旨”又不尽相同。
如刘勰《文心雕龙·才略篇》:“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命诗,殊声而合响,异翮而同飞”,阮籍的诗作,有着属于他自己的灵性,其诗风跟阮籍的气质是一样的,他追求的个体自由,崇拜的内心生活,都隐晦在诗句中,藏匿在意象里。《明诗篇》亦曰:“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这些都是例证阮籍诗旨意遥深这一特点,而阮籍诗到底旨在何处?
这些无法揣摩,“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莱特”,阮籍在书中的表达,不仅仅是受时局的感染。当他的自由被束缚了,精神世界就变得更加宽阔,阮籍在诗文中所表现的,不仅仅是一种情绪,更有他日积月累积攒出来的人格思想。而这些从诗中流露出的思考,我把它称之为生命独立。
总而言之,我把咏怀诗的成就归类成三个角度,从阮籍的不得而已的命途,到刻意为之的创作风格,到深入思考的厚积薄发,这些是我从阮籍生平和咏怀诗作中学到的东西,也以此作为对文学作品解读的思考和总结。
注:《诗品》只评五言诗,将五言诗之源出分为《国风》,《小雅》,《楚辞》,且后人多为前人之传承。出于《小雅》者唯嗣宗一人,且后继无人,后世对此多有讨论。所谓源出于小雅,非为用典体例之故,却“刺时政”之意与“怨悱而不乱”之情。
参考书目:
[1](唐)房玄龄,等.《晋书·阮籍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叶嘉莹,古诗词课.-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P63
[3]李善,(《文选》卷二十三)
[4]王粲,(《七哀三首》,其二)
[5]冯延巳,《抛球乐·酒罢歌馀兴未阑》
[6]王夫之,(《古诗评选》,卷四)
[7]钟嵘.诗品全译【M】.徐达,译注.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
[8]刘勰,文心雕龙注释【M】.周振甫,注.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