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C城有几天了,开了近两个月的车,掌心都硬了。一路上的沙尘倒是治好了失眠,若不是Joan的来电,此刻我整个大脑皮层都停止活动了。Joan说,她刚从梦里醒来,睡梦中一秒不差地回放了5年前她差点遭劫的过程。
5年前,我和父亲,兄长都长期不在家中,那时Joan刚刚大学毕业,听母亲一个匆忙来电说祖母身体不适,母亲向来是个没有主意的人,不知如何应付这种突发事件。于是火急火燎的Joan在路旁拦了辆的士就往家的方向跑,所幸她所在的城市跟家相邻,正常的话1个多钟头可以抵达。那时也像如今一样接近年关,的士司机当时为了省下过收费站的费用,非要绕到一旁的小路。Joan又急又火又不好发作,她当时坐在副驾驶座上,顺着远光灯远远的就看见前方十来个黄毛小子正挥舞着明晃晃的长刀。
再蠢的人都知道是半路打劫,而的士司机竟然开始减速。
后来听到这一段的时候我们都替这丫头后怕得要命。
Jaon第一反应是想这司机为什么减速,是同伙还是害怕?她用了几秒假设司机是这些劫匪的同伙之后,竟不知从哪来的怒火,发狠地吼起来:“给我踩油门,撞过去,撞死人我赔!”
那司机也许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给“激活”了,回过神来竟真的加大油门一路猛撞过去,然后就听到铁刀在车身上叮叮当当乱砍一气还有那些毛孩子的骂娘,两人有惊无险地开过那个地段回到大路上时,Joan一分钱也没多给那司机,收拾东西直奔家门,帮母亲料理祖母的病情,第二天祖母的情况稳定后她又安静地返回去工作。
直到春节所有人回家,闲聊时她才将这件事说起,本来她自己也当作小事一桩,笑嘻嘻地聊着,所有人吓得发傻,她自己也开始后怕,母亲更是恐吓她今后再急的事也不得半夜上路,再后来大家也一致禁止她走夜路。假设当时她没有及时发火,假设,当时她当时和那司机一样吓傻过去?停车,遇害?或者假设司机根本就是一伙的,下车,遇害?
事情已经过去5年,我们都差不多忘记了,她怎么自己突然间想起了?我一直在外,家人见惯了也不管我了,她也一直在外撒野,她开玩笑说,二哥,你要24小时开机,我随身带着的是你的号码,哪一天某一个陌生城市来电通知你,去那里领回我的尸体。
老实说,母亲肯定后悔当年东躲西藏生下超出计划生育的她,她是个巨大的意外。超出父母预料,超出家族常规期望值,活得偏离祖宗历代生活轨迹,在父母理解的世界范围之外越跑越远。母亲这些年来愈发怀念以前她的好,尤其是大哥的女儿越发长的像她,就连脾气,爱好几乎就是Joan的翻版。小时候她无法无天地跟任何一个长辈斗嘴,现在的小侄女也是吵架领跑十八条街,笑的时候也跟她一样眼睛弯成月牙和小卧蚕,我想说,她长大后很少笑了。
Joan跟父母一直没有多亲近,跟大哥也是寥寥数语,跟我一个德性。但不见得我俩就能有多亲近,兴致好时,父子几人一起喝酒撒欢,兴致不好,各自吃完回屋或者出门会友,成年后在家待的日子寥寥可数,愈发沉默。她乘坐出租车险遭打劫一事,眼看过了5、6年,这才想起后怕和对自己当时的敬畏,1秒不差地回放了一遍,抛开灵异、穿越之类的说法,应该是Joan在心里某种潜意识开始苏醒,企图以梦境投射的方式提醒她自己。究竟是进一步看清自己的潜能所在,倒是一桩好事。
我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半哄半骗地挂了电话,我却失眠了。
当然我知道,她绝不会轻信我这些话术。
我和 Joan德行差不多,做事不爱规划,却总有心血来潮或者长远固执的某些意念,譬如说我对于摄影的固执,或者Joan对文字的虔诚,她与父亲的隔阂估计也是因此而来,父亲并不赞同她从事文字相关的事件,越压制,愿望则越强烈,而这个隔阂的原因,父亲却不曾理解到,因为Joan不曾和他深聊过这个话题。因为Joan说,自己已经无法解释清楚究竟是不是因为父亲的原因了,若是真的深聊,倘若父亲理解了,反倒引起父亲的自责,父亲年纪大了,血压也高,不忍心去聊这样的话题了。
没有意义,聊完又能带来什么实际的改变么?
我们曾经聊过,近5年要做什么,远10年要成就什么,要实现什么目标。年轻人总是容易受成功学的引导,可到头来,即使做了规划又如何实现呢?一步一步算计,有听过自己真正的声音么?像今晚这样,Joan突然间梦见5年前那个生狠勇猛的自己,她内心的核力量是如何在短短几秒内完成爆发的?是否跟现阶段精神高度紧张的现状相同?还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面对现实的剥离,又或者,这些年来的心结没有打开?
又或者,这段时间她遇到了什么生平无法跨出去的槛,要做出什么重大决定?我从来没有正面看过她的崩溃,若说10年前的高考失利和复读开启了她的自我意识,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看到家中长辈们的浅见和短处,痛定思痛之余将自己从这个家庭剥离出去,刻意地远离家庭成员对她的影响。那时应是她成长过程中迈出的第一个大槛;再后来她瞒着家中所有人鼓捣起自己的工作室又败得一塌糊涂,我也不曾见过她在家人面前有过软弱的表现,那时的她,已经俨然与家人是两个世界了。
而如今,她也快30了,在我因为女人一事辞了工作随车队自驾跑完大半个中国才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时,我看到一个已经重新上路的她,她重新选择了一个新团队一起创业,生平第二次半夜给我电话,半带哭腔的问:你说,我这是怎么回事?
作为二哥,没法回答她,其他家人也不能。
从她选择踏出家门那天开始,她便开始独自的思索与挣扎,自我放逐自我教育自我成长自我规避,她的潜意识里面,是对这一切有多恨有多少埋怨有多少对自己的期待,她是如何告诉自己的。恐怕她自己是最清楚的,醒来之后,她会告诉她自己,这个梦告诉她什么,她心底深处到底在想什么。
而这样的她,终究有哪个男人能收了她,才是我和家人们最关心的。
2015.0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