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哭

我爱哭,这多半是遗传了我奶奶的基因。

记忆中她老人家爱哭。大事小事无事生非都要哭一哭。她的哭,像二月半的柳条皮拧成的喇叭一般,声音绵长而悠远。先是吸溜着鼻子,慢慢的,感情酝酿到位之后,一把扯掉头上的头巾,旋着小脚扭着身子,走到大门口,身子一沉,跌坐在地上,开始充满特色的“哭和。”

我奶奶的“杀手锏”就是能边哭边诉,声泪俱下,有来有去,能自由控制哭和诉,哭声悲切感人,诉说有理有据,字字珠玑,我想“如泣如歌”大约也不过如此了吧。

更重要的是她的哭,总能呼啦一下引来一大群观众。奶奶的哭表演,总是从擤一把鼻涕之后开始,首句哭诉,总少不了感叹词“哎吆”,以及她的信仰偶像“老天爷”,哭声婉转起伏,中间穿插肢体语言,捶胸顿足,能半小时都不带重调子的哭。

我也不差,可惜我没有遗传到她的“杀手锏”。我哭起来,简直没个人样,面目狰狞,泣不成声,表达诉求时几乎都是咆哮出来的。

据母亲讲,我从小就展现出了哭的天赋。一岁多,刚会走。 一言不合一不高兴就整出以下这般动静。(分解一下动作)先是踉踉跄跄的奔跑起来,然后猛的趴地上,接着开始翻滚,呼天抢地的大哭不止。且哭声嘹亮,隔着三处院子,都能听到。

我自己开始有了记忆的哭泣时,耳边总是伴随着大人的恐吓:“别哭了,再哭,老猫就把你叼走。”听完这话,往往会哭的更厉害。

上小学了,随着年龄增长,撒泼打滚的哭,已经不适合我的年龄,哭风也随之变了。哭技也进步了不少,能无声的哭泣了。先是鼻子一酸,眼泪就就出来,接着开始没完没了的“呼哧呼哧”吸溜鼻子。大人们的恐吓也变成了嘲讽:“哎吆!林妹妹,又哭了?"

那时我已经看过不下五遍《红楼梦》,特别喜欢那个那个电视剧中,爱哭哭啼啼的林黛玉形象,从手托腮,到肩头微微的抽动,再到眉头紧锁,未曾流泪就让人升起几分怜爱之情。心里也定下目标,要这样楚楚动人的哭下去。

初中,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留守儿童的我,没有父母的陪伴,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连哭也跟着收敛了许多。不再呼天抢地的哭,不再故作姿态的在众人面前哭泣。周末同学们都回家时,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宿舍,躲在被窝里默默流泪,独自品尝着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孤独的滋味儿。

那时,每晚熄灯之前的时光,宿舍里的女生都挤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男生。她们在开学短短的一学期里,大多都有了自己喜欢的或喜欢自己的对象。唯独我没有。孤独之中,又增添了几分懵懵懂懂的少女惆怅。

这里不得不强硬插播一段我的初恋情节。

小学我和他就是同学,不过整个小学期间,我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他。唯一印象就是矮小矮小的他,一到冬天,他鼻子下面总挂着两条青黄不一的鼻涕虫。到了初中,几百个学生,又分到了同一个班,不得不说,这也真是缘分啊。

初中的他,还是矮小矮小的,而我已经成长成了又高又壮的模样,足足高他一头有余。不过还好,跟随他多年的鼻涕虫不见了。初中老师很公平,第一次模拟考试之后,按成绩排座位。于是,大巨人的我和小矮人的他成了同桌。

他家住在我们当地十里八乡都很有名气的桃园村。有那么一段桃子还没熟的日子,每个周末他总从家里带来青硬酸涩且毛茸茸的桃子。用黑乎乎的削铅笔的小刀,把还没成熟的桃子切成一片一片的,平摊在本子上。先用胳膊碰碰我,从桌子下面递过来。我也总是很给他面子的,全部照单吃下。

某日早自习。周末从家里归来的他,凑近座位坐下的时候,我闻到一股子香香的味道。无意打量他一眼,发现他好像一夜之间长高了不少。是的,他头顶有那么一撮头发,是竖起来。

乱嚷嚷的读书声中,他又用胳膊碰碰我,递过来一张纸,我还以为又是桃子片什么的,伸手摸摸,纸上什么都没有,所以没接。

大约又过了背一首诗的时光。他又撞撞我胳膊,压低声音急促地问:“要不要?要不要?”

我捂嘴偷笑之后,接过纸,打开,里面有学着大人模样的潦草字迹:我爱你。下面还画了一颗大红心,里面写着我俩的名字。

就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接着鼻子一酸,就热泪盈眶了。到后来,干脆把纸捂在脸上“呼哧呼哧”抽泣起来。这一反常行为先是引起周围同学的注意,他们纷纷停下读书观望。还有好事的女生走过来,抽走了我手里的情书……

于是,班里的同学一下子炸开锅了,大家互相把纸条传来传去,笑成了一片。

情绪激动的我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突发事件,“呼”的一下站起来,要追回纸条。他也被这突发情况惊吓住了,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挡着我的出路,情急之中,我竟然对着他的胸口狠狠地锤了一拳……

就这样,我短的可怜的初恋,在惊慌失措与同学们的笑声中,结束了。

其实,我的哭泣,在今天看来,多半是对朦胧的爱情到来时激动过分的表现吧。

许多年后知道,他身上香香的味道,以及他竖起那一撮头发,是喷了摩丝的缘故。猜测,他是为那天表白,特意打扮的。

也是后来的后来,在电视剧里,看到小鸟依人的女主角,娇羞可人的锤着男主角的胸膛……恍然间觉得,女主角的捶胸动作,一下诠释了我当年那个“锤”男同学的动作。只不过,人高马大的我,莽里莽撞的没把握好力度罢了。

时至今日,我仍然苦恼自己长得又高又粗壮。看起来没有那种风一吹就倒的柔弱感,没有让人怜惜让人疼的娇小模样。以至于自己照着镜子哭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糙老爷们儿在哭。


莽莽撞撞,哭哭啼啼,时间就到了二十点。

那时,整日闲的发慌。周末,几个女生能从早到晚,从街这头一家不落的逛到街那头。偶尔碰到宿舍谁失恋了,心情不好,陪着一起哭哭,骂骂负心男,那是常有的事。

这其中,我因为哭的悲,哭的痛,哭的走心,经常被借调到别的宿舍陪哭。

基本是几个女生,昏暗的灯光下,先喝点酒,遮遮脸。胆肥点儿的时候,再买包烟抽,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不用酝酿,眼泪哗哗的流,止都止不住。

某次陪哭局,我酒喝大了,更是一边拍腿一边哭。到最后,失恋主角都惊呆了,她泪眼婆娑的看着我:“他妈的,是你失恋还是我失恋啊?”

我心想:是你丫失恋啊,可是我打小就练就的哭功,多年来已积累了深厚的功力,岂是你等能觊觎的。

工作以后,感觉自己成熟不少。轻易不向人示哭,除非情不得已。

今年初夏,就有一次情不得已的经历。

五月半,在网上有缘结识了一位大师。畅聊古今,无话不谈。大师自诩:慈悲、包容、大度……反正就是,特别有耐心吧。

一日,我心烦意乱,与大师视频通话,求指点迷津。

大师马上展现出慈悲、包容、大度的那一面。丢下手中事物,开始耐心劝慰,开导我。

我呢,一开始也只是默默流泪。后来,劝慰中,有那么几句话,估计是戳中了我内心柔软处,导致我直接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大师看语言不奏效,还越劝哭的越厉害,干脆直接: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唱够108遍之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的大师,沉默了。就那么看着撕心裂肺痛哭的我,一语不发……

许久,他中断了视频通话,发给我一张竖起中指的图片。

看到图片,我一下子停止了哭泣,提醒大师:“您骂人,破戒了。”

大师直接复我两个字:“滚蛋!”

哎呀,大师真的骂人了……

能用“哭功”把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逼到破戒的份上,我想,除了我,也是没谁了。


感谢你能坚持读到这里,感谢你百忙之中熬夜来看我胡言乱语,感谢你……感谢……你这样……我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要不,要不……

要不咱们隔空哭一局吧,就当认识一下。

好,我先哭为敬!你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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