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说::“你带了两个小妹妹,待会儿我们一起去看猴子。”我心里想“切!我来自四川啊,峨眉山的猴子,没听说过吗?喇叭河的猴子,没听说过吗?一年看几次,早就审美疲劳了。”
我看过动物园的猴子。尽管他们总是在假山上蹦来跳去,但我总觉得他们有点虚张声势;有时他们也在人为的秋千上荡来荡去,却总荡得我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在碧峰峡,我看到过一群漂亮的金丝猴,那是真漂亮,金色的光滑柔顺的皮毛,在阳光下灼灼生辉。可当他们抓在钢丝门上望向我时,我竟然读到他们眼神中的一缕心酸。有五秒钟,我灵魂出了窍。
从此不再去动物园的猴区,一如不看笼子里的大熊猫一样。
峨眉山清音阁的猕猴,油光水滑,体型发福,却爬树游泳,灵活多动。他们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感。一般只在山坡上或桥上窜来窜去,偶尔有一只饿慌了的时候,也会在混乱中把某个人的脑袋当成一棵树,在眉眼鼻子上蹬一下又跳到树上。但他们不抓扯,眼神中是淡淡的无所谓。与人相处,他们总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平衡。大概是人既能帮他们填饱肚子,又因为不会爬树荡秋千,而被他们看不上吧。人总想用一点吃的诱惑他们合影,以满足人类无聊的虚荣心,可他们极少上当。
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一只肥猴,从这个人手里吃到那个人手里,花生、瓜子、桃子、饼干、矿泉水,来者不拒。吃到最后,我很希望能有一个人递给他一瓶酒或是一支烟。(峨眉山的猴子真的能抽烟的)递烟递酒的自是没有,倒是不少人表现出要与他合影的热情。但见猴哥一拍屁股,悠然地扭到索桥中间,一骨碌跳到桥下大石头上,来了个漂亮的前空翻入水动作,欢快地在山泉里游起来。欲合影者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那是我第一次看猴子游泳,而且发现他们游得如此之帅。
从此,我知道峨眉山的猴子是最油腻最社会的猴子。我不喂他们,他们也不理我, 各不相干。
喇叭河的猴子,不是猴子,是土匪。车门刚一打开,它们就冲进副驾驶室,拎起一袋零食就走,走不远,还回过头对我露出狰狞的牙齿。其实,东西抢走了本也不是大事,但它们实在态度恶劣;没有感恩之心也不是大事,还恩将仇报,对着恩人呲牙咧嘴地示威;呲牙咧嘴本也不是大事,它们同时发出那种撕心裂肺的尖厉的嘶叫,似乎要震穿着你的耳膜。也难怪,二郎山地处偏远,非教化之地。这些臭猴子何曾见过世面?以为外面的世界也和它们一样,为一日三餐斗得你死我活。不知道人类的东西是很好骗的。剑拔弩张地得到自是实力,但不露声色才是水平。
从此亦不喜喇叭河的猴子。毕竟就是一不开化的畜生。
张家界武陵源的猕猴体型不大,灰色,小脸 ,一家家,一群群地从山上跑下来,走到人群中,从男人女人老人手上拿东西吃 ,没有声音, 也不呲牙。吃着吃着,偶尔会抬头看一眼你,那眼神中,是自然和坦然,还有一点点亲热和感激。第一次清晰地看到,猕猴的脸原来如此俊秀,瓜子型,眼睛大到占去了脸的一半 ,还骨碌碌地转得有神。他们的爪子,就是一双典型的人手,只不过满手是毛。那对耳朵,小小的,精致,不似人类世界的某种肥头大耳。原来,猴哥不全是古灵精怪或凶暴残忍的 ,它可以如此温柔。
第一次,感觉玩具店里和画里甚至电视里的猴子,都没有这么可爱。 导游说,吃饱喝足了,他们就蹦到山上去,要好多天才又下来。第一次,看到如此温柔懂事的猕猴。好多小屁孩围着它们转来转去,其中还混着一个中年的我。那种温暖,那种童心,那种直击心灵的简单的快乐,那种对一种动物怜惜的疼爱,居然占据了我的心。我问妞妞:“怎么能有那么乖的猴子呢?”妞妞笑语:“我也正想问你呢!妈妈。”
忽然听到一阵嘶鸣。有人尖声利叫:“猴子抓人了!”寻声望去,一只母猴正尖叫着扑到一个人的手臂上,又抓又咬 。好不容易从手臂上把她摔下来,她又抱着这个人的脚使劲撕扯。终于有人帮忙赶走了母猴。人群议论纷纷,原来这人喂食时不小心踩着了她的小猴子。一只做母亲的猴子,是非常不好惹的啊!温柔和暴力之间,有时只有一步之遥。
离开武陵源,我一路都在思考猴子的问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会养一方猴。峨眉山的猴哥,是市侩的老江湖了;喇叭河的猴哥,是初出茅庐的愤青;唯有这张家界的,吸收了自然界的岭、云、雾、霞、林、桥、洞、湖、瀑的灵秀,有着传说中张良(传留侯张良曾在此隐居)的恬淡从容;一旦惹急了,却有也着“向王天子”(传土家族英雄)的刚烈。不管哪一种性情,都只是人类感情世界的折射而已。猴子只是猴子,他们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好事的人类,总要去打扰他们的。活活地把原本只有猴性的他们变成了“人”的势利粗暴或恭良。
猴哥就是猴哥,他们的每一种自性都是天然,与我何干?如此想着,我忽然好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