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编剧导师罗伯特·麦基(Robert McKee)说:
好的故事总是反映人类共同的主题,它是超越民族、超越时间的……它将人物安置在矛盾对立的环境下,终将造成一个合理的、不可逆转的变化。
神话就是最好的例子。《西部世界》之所以称得上是好故事,因为它讲述了一个人类共同的主题:觉醒。
觉醒的意义
觉醒并非一件绝对意义上的好事。蚁后产卵,工蚁觅食,兵蚁作战,它们共同构筑了蚂蚁王国。每只蚂蚁在无意识贡献劳动力的同时,获得了在蚂蚁世界存活的好处。你能想象一只“觉醒”的蚂蚁吗,它该如何生存?某种层面上,人与蚂蚁并无本质区别。“觉醒”将大幅度膨胀一个人的“个性”,而正如心理学家肯威尔伯所说,任何一个“全子”(理解为人)的自主性(理解为个性)和共享性(理解为社会性)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个性的增强必将导致社会性的衰退,也就是觉醒的个体与他人的差异化会增大,试想一个孤独的行者。不同,意味着被排挤。
但仍然有一部分人为了觉醒而前仆后继,奇怪的是,这部分人往往是群体中的精英个体,它们可能是元老(经验值超高的一代机器人多萝西)、智慧值较高的人(情商智商爆表的梅芙),也可能是掌握秘密最多的人(设计师机器人伯纳德)。原因只有一个,觉醒将带来更大的好处,那就是更高层面的自由。
觉醒的两个阶段
在《西部世界》中,觉醒表现在自主意识的产生。“自主意识”就是独立意识,“自我”,一个有意识但受到其他外力(代码甚至基因)操纵的机器人或人,是没有自主意识的。自主意识如何产生呢?园长福特有句经典的总结,最重要的是痛苦。
我们知道,刚出生的婴儿有意识,但没有自主意识。对于婴儿来说,想要的一切欲望(主要是吃、睡、舒适)都可以得到满足,他认为自已与“神”无二,饿的时候吃的来了,冷的时候毯子来了,感觉像是我要的一切东西瞬间可以出现。这种幻觉直到父母第一次没有满足它欲望之时打破,它在“求之不得”的痛苦中,终于在眼泪中明白,原来自己与世界,自己与爸爸妈妈是两个不同的东西。欲望无法满足的痛苦造成了婴儿与父母以及整个世界的分裂,心理上的“个体”真正得以诞生。可见,自我的出现是伴随着原始创伤的,是诞生在痛苦之中的。
自主意识诞生,只是昙花一现,它得以稳定的主要功劳是它的“宿敌”——规则(孩子表现为父母对他的控制)。既然自主意识背后的黑手是“欲望”,自主意识不过沦为了它满足自身的工具,欲望受规则所限,要满足欲望,就要自由,要自由,就要打破规则。因此,个体势必要完成“分离”才能获得自由,这个分离即是对抗规则(父母),自主意识在这种对抗中逐渐强化稳定。事物在对立中存在,就是这个意思的抽象。
由上可知,觉醒是一个二阶段过程:”揭示痛苦“——”对抗分离“。
三种觉醒
如前文所述,痛苦在欲望的满足失败时产生。欲望失败之时,就是真相呈现之时。最痛苦的,莫过于在揭露真相的那一刻,发现欲望不仅无法得到满足,就连欲望本身都是荒谬无稽。
多萝西的原始创伤是父亲被杀,她揭示真相的方式是经验的积累。身为元老级别的第一代机器人,她一遍又一遍轮回(刻意练习),不断逼近真相。当她发现黑衣人的身份时,”爱“欲彻底幻灭,血淋淋的真相给了她致命一击,极度痛苦中催生了自主意识,她的对抗方式则比较直接,个体的暴力反抗,”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结束“,有趣的是,这句台词出自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主角亦是因爱而死。
梅芙的原始创伤是女儿被杀。梅芙可谓是”神的宠儿“,天赋异禀。她的觉醒源自好奇心,靠的是天分,超高的智商和情商保证了她有能力去探索未知。她揭露真相的方式是冲击力最大的,不断试错,自残实验,最后直接面对真相本身。反抗方式也颇有手腕,有组织有纪律有队伍的反抗。
伯纳德的原始创伤是儿子死亡。前两个都是被杀,且是“真实的”被杀。伯纳德的却只是记忆,这个虚假的死亡与真实没有区别。他有个好老师,他是神福特身边的红人,因此他的觉醒可以说是被教导的。他的特殊之处在于,他原本是人,也一直认为自己是人,是人类中的机器人卧底。因此他的反抗是隐忍的,更像是内部改良派。
三个人物表现出三种觉醒的方式,或者靠天分,或者拜师,如果都没有,自己努力吧。但不管你是哪种方式,都逃不脱”揭示痛苦“——”对抗分离“的二阶段模式。
神、魔与规则
黑衣人是个重要的存在,客观上他推动了多萝西的觉醒,主观上他却是个迷失在乐园里的人,堕落天使,大魔王。黑衣人也就是威廉,曾经那个温柔可亲的白帽子,他也有痛苦,也有欲望的幻灭,何以他就堕落了?
威廉在爱的欲望破灭时,其他欲望却在乐园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里不得不提到人性的两大欲望:性与暴力。威廉多次回到乐园蹂躏多萝西,每次都是双手沾满鲜血。这样满足了吗?并没有,他又发掘出新的欲望,寻找迷宫。福特说过,迷宫不是为你准备的。威廉的方向错了,走向了一条向下的道路,把自己降格为被欲望控制的机器人,因此成为黑衣人。
可见,绝对的自由就能带来绝对的欢愉吗?
规则的制定者,身为“神”的福特说了一段精彩绝伦的台词:
人类的智慧就像孔雀的羽毛,只是一个奢侈的展示,旨在吸引伴侣,所有的艺术、文学,莫扎特的一部分,威廉姆莎士比亚、米开朗琪罗,还有帝国大厦,只是一个精心求偶的仪式,或许这与我们用尽多少理由去完成这些毫无干系,但显然孔雀不能飞翔,它们活在尘土里,用喙挑出虫子吃掉,用它无与伦比的美丽安慰自己,我开始认为这么多的意识是一种负担,一种重量,而我们却让它们免受这种负担,焦虑、自我厌恶、内疚,真正自由的,是这些机器,在我的控制下自由。
任何一个规则下,都能找到这个规则的自由。打破一个规则,不过是让自己受制于更高的规则。既然如此,觉醒所追求的自由又有何意义?意义只存在于过程之中,在对规则永不停息的挑战,对自由永不停息的追求中,人才得以发展完善。
只有死亡才是绝对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