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被这个世界驯养的我们。
我们被划上全新的定义。
所以我们被囚禁。
被规划。
被引导。
被强制服从。
被习惯。
被屈服。
被无所谓反抗。
直到最后被同化。
PART 1
我们。
谁是我们。
我们是谁。
01
我们是破茧的蝶。
蝶在坠入黑暗时折翼。
密密麻麻结在工厂机床流水线上的茧。
我们将会褪去原本过时定义下的躯壳,变得可以完美地契合于这个由庞大规则和运行机制所构筑的机器中,成为其中的一个零件。
成为这个世界标准的一员。
它被残忍地形容为“世界”,无疑是这个机器最大的荣耀与最大的悲哀。
我们之间会有闪耀在夜空的璀璨的星。
也会有埋没在沙石之下的微小的尘埃。
因为总有遮了光的阴影,被无尽的沉默与昏暗吞没。
那些挣扎在阴影中的散发着恐惧的瞳孔,终究会被人冷漠地遗忘在亘古不变的黑暗里。
与定义下的黎明,整整相隔一个永远的长夜。
也仅仅是相隔一个永远而已。
金字塔的塔尖光芒万丈。塔底覆压着黢黑的躯体。
所有人都被那光勾魂摄魄一般吸引,拼了命地往上爬。
金钱。权利。荣耀。
爬到塔尖指向的深渊,然后麻木不仁心甘情愿地坠落进去。
那是所谓的信仰。可以不顾一切的信仰。
但是,光并不是可以照亮任何一个角落的。或者说有些东西是无法照亮的。
比如声音。比如塔底无数痛彻心扉又麻木不仁的嘶吼。
没有人能够听到——
骨头碎裂的声音。
鲜血沥干的声音。
筋肉扯断的声音。
还有来自我们自己的——
翅翼折断的声音。
心脏石化的声音。
坠入深渊的声音。
要知道,天堂里的尘埃从来不仰望地狱里的星星。
02 我们是沙漏中的流沙。
暗流与狂潮,是我们的赖以生存的条件。
我们的棱角会在刀光剑影中被削磨得无比光滑,显现出一种坚硬的质感。即使在震荡中裂开了缝,甚至是碰撞成一摊无法辨认的碎片,而后也会缓慢地长好愈合,留下或浅或深的疤痕。
持续着隐隐作痛,直至没有知觉。
那些撒落在生命长轴上的残渣,也会在一次次的加热炙烤之下融化,滚烫过裸露的肌肤与筋骨,然后再一次次的冷却凝固成灰黑色的坚硬脉络,布满通往心脏的血管,渗透进血液,进入循环。
难以解除的死循环。
像沙漏被不断地重复反转。
微渺的沙,拙劣地模仿出时间的模样。 可时间从来没动过,而是我们一直在原地绕圈,直到白发苍苍,荣光黯淡。
直到我们闭上眼睛,化为稀薄的烟尘。
直到脉搏静止在世界尽头。
直到历史湮灭在宇宙时空里。
直到未来。
直到过去。
03
我们是梦的创造者。或者毁灭者。
我们站在夜空下数星星。
数不清那些曾经熟悉的梦想,逐渐昏暗下去的星体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亡。
就在这样的不知不觉中无声地陨落着。
常常熟睡中惊起,注定了遗失的梦像光滑的泥鳅,想抓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它从脑中溜走。
然后眼角析出的液体溃烂成无形的蒸汽,留下酸涩的盐分,带来尖锐的触感。
提醒你,蒙蔽你,刺痛你,麻醉你。
单薄的躯体被吊挂在悬崖峭壁上,在烈日下曝晒,刺骨的冰寒从脚下的深渊里游蛇般蔓延到全身,冻结,融化,冻结,再融化。
直到精疲力竭,松开双手,坠下悬崖。
而后彻底失望,嗯,绝望。
孩子们把摔碎的星星小心地捡起来,用胶水粘好,挂在床头,在入梦前仰望。
他们就天真地以为那是属于自己的星星了。
于是那星星也就存在于他的梦里了。
或许真的有一天,被胶水粘起来的星星就真的重新燃烧起来,在众人的瞠目里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谁都不会料到孩子竟然出人意料地把它从梦里搬了出来,搬到现实里。
谁都想不到。
它被离家远走的孩子遗忘在床头,静静地在岁月的细流里积满灰尘。
或许碰巧当多少年后的某天已经长大的他回到老屋里收拾东西时,儿时的星星被偶然翻到,他拿起来看了两眼,掂了几下,然后转身随手丢在垃圾桶里。
舍弃那些廉价的东西很简单。
甚至换不来一声叹息。
谁都想得到。
04
我们是困在笼里的兽。 是不归路上的死囚。
只有一个方向,只有一个选择。
后面是熟悉而又陌生的虚无,前面是一锋利刃,直直地刺入前方黑色的雾。
那是充满变数的未知。 心中的力量总会撞得胸口发痛,压抑着的冲动像一只迷茫的兽,时而发出无声的怒嗥。
可怜的挣扎。
终于还是被囚铐在牢笼里。
无论利爪是否被折断,肤肉被扯得血肉模糊,牙齿磨成驽钝的秃骨,眼角突兀着一道狭长的痂痕,还是没人会流露出任何的同情。
因为他们的身上,套着相同型号的枷锁。 那些冷漠的眼,像极了被冰川磨碎的顽石,固执地拗在荒凉的峡谷里。
他们对这个世界早已失去了温度,连同他们自己。
所以全球变冷。
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物与人。
我们把除我们之外的生灵屠杀殆尽,狂妄地征服。
我们把钢筋混凝土筑成轻浮的嘲讽,不屑地直指天穹。
就像孩子推倒一大堆玩具,又垒起一些简单的积木,然后就欢乐地称自己为王。
标注着人造二字的暴风雪,终将会舞着叛逆的怒号,从天而降席卷世界。
像是通往末世的前兆,死神无言地把镰刀擦亮,擦去沾满在刀刃上的污渍——无数亡灵的哀嚎。
死神是公平而慷慨的。 对于每一个记在他名下的死囚。
没错,他从不吝啬。
05
我们是大自然孕育的生物。
于是我们艰难地生存。
远古时代的黑夜,浩瀚星辰近得仿佛在眼前。
不知何时得来上天的火种,照亮了咫尺之间危机四伏的黑暗。
微弱的篝火旁依偎一对母子。
她的其他三个孩子,都在刚出生时夭折了。
恶劣的气候使得捕获食物变得异常困难。
突发的瘟疫又夺走了好几个族人的生命。
饥饿的母亲榨干她瘦弱的乳房,将最后一滴奶水送进了怀中稚嫩的啼哭声里,她不甘地闭上眼睛。
捕猎回来的父亲无悲地,把他的配偶安葬。
黎明前他提起新磨的长枪,带着剩下的族人,朝向未知的大陆踏上征程。
那时的我们是为什么而活着的。
迁徙。获取。繁衍。沿袭。
我们经历过严苛的生存法则,在残忍的兽牙与无情的毒爪下挣扎着爬起来,在可怕的瘟疫面前顽强地生出抗体,在大自然严肃的威压下拼命站直了身子。
挺直了我们引以为傲的脊梁。
毫无疑问,我们出色地生存了下来,与世上的很多物种相同,我们是优胜者,之一。
直到——
我们突然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神的后裔。
于是我们心安理得骄傲地主宰着世界。
当哥伦布的航船在遥远的大西洋西岸的港湾结束了征途。
通往新世界的大门钥匙被散播在每个人的手里。
于是国王的一声令下。
我们骄傲的骑士们奴役着挺拔的高头大马,上昂的帽檐遮住了烦人的晃眼的阳光,带有弧度的嘴角藏在带有弧度的八字胡下面,带有弧度的眼睛眯缝凝视着带有弧度的指挥刀尖。
浩荡的金戈铁马,向着已知的大陆伸出魔爪。
为了国王的使命,为了帝国的荣耀,为了神的圣旨⋯⋯
为了土地,为了土地上的奴隶,为了奴隶挖出来的黄金。
为了填满我们深渊一般的欲望。
这时的我们自称明白了为什么而活着。
移民。掠夺。制造。循环。
无需理由,我们按照欲望的蓝图,轻松操纵着庞大的钢铁巨兽肆意地撕咬地球的皮肤,贪婪地吮吸她的血液,汲取地球的生命之力。
所谓的权利。所谓的主宰。
与任何的其他物种不同,我们是优胜者。唯一。
只因为我们流淌着神的血脉。
对于自然的态度——
野蛮的祖先背着兽人的骂名依旧保持着敬畏与谦卑。
文明的我们挂着绅士的标签优雅地挥下屠刀与巨剑。
欣慰的是。我们还像当年躺在篝火旁时一样的天真与无知。
唯一不同的是。我们后来学会了自以为是。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06
我们是谁。
我们是奴隶。是这个规则城堡里的主人。
我们是主人。是这个秩序囚牢下的奴隶。
谁又会是我们。
主人。
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