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夜
终于来到了望乡台前,上面的黑幡无风而动,猎猎作响。上书三个惨白大字“望乡台”,保柱媳妇
顾不上路途劳累,几步登上了望乡台上,回身望向远方的家乡。
远处,就像是一副画卷,是保柱带着狗蛋叫夜的场景,一声声呼唤“妈妈,回家吧!”以及阵阵的号哭,保柱媳妇的心里像刀扎一样,眼泪簌簌而下。
只听着身后的白无常,说了声“去吧!”
忽地场景变化,再一睁眼的保柱媳妇,就发现立在了狗蛋扛着的引魂幡下,不由得惊喜交加,扑过去,想紧紧的拥住狗蛋瘦弱的身子,两手张开,身子保持着向前扑的姿势,却怎么都前进不了一步,身后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禁锢着她的行动范围,她拼尽了全力,才无奈的发现,她只能在引魂幡下一步内的范围内活动。
而她的狗蛋,也根本没有发现和感觉到她的存在,任她像困兽一样,在引魂幡下打转。小小年纪的狗蛋只默默的流泪,走在队伍的前头,一声声呼唤着“妈,跟我们回家家吧!”随着队伍缓缓移动,无可奈何的保柱媳妇,依附在引魂幡下,紧紧地跟在狗蛋的身后。
叫夜的队伍回到大门外,英子接过引魂幡,扛回到院子里的棺材边上,保柱媳妇也跟回了院子里。她试着走了走,兴奋的发现,她自由行了,能在院子了自由行走了。正在这时,门里走出了她最是记挂和舍不下的二蛋和二秀,姐弟俩手拉手,站在那里,茫然的看着这熙熙攘攘的人们。她高兴的跑过去,喊“二蛋、二秀!”
二蛋和二秀仿佛听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见了几日不见的妈妈,也摇摇晃晃的跑了过来,嘴里喊着“妈妈、妈妈”张开了双膊,要妈妈抱抱。
正在这时,保柱忽然扭过头来,看到两个孩子这个样子,一把拉住他们,一只手抱起二蛋,一只手拉着二秀。二蛋爬在保柱的肩头,哭喊着“妈妈!”两只小手还在使劲的挥舞,二秀已经比二蛋懂事,感觉到她爹保柱不高兴,虽然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让他们找母亲,但却不敢反抗,只是眼泪汪汪,一步一回头,张望他们的母亲。
保柱边走边恶声恶气地说,哪里有你妈妈了?不要再胡说了!说着回到屋中,把他们放在炕上,交代他娘,看好两个孩子,不要再出门。
满心欢喜的保柱媳妇,蹲下身子想抱起二蛋,却没想到扑了个空,她疑惑的回头,二蛋和二秀还在那里,自己却像一阵风一样,穿过了二蛋的身体。这时候她才悲哀的发现,离开了身体的自己就像一缕空气。她只能眼看着二蛋,从眼前被保柱抱回了屋里。
她扭过头望向那副惨白的棺材,痴痴的看着里面静静的躺着的另一个她,已经认命的她,心底又唤起一丝妄想,她一步步的向前走去,或许钻入身体,她就可以活过来了,直到现在,她求生的渴望无比的强烈,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死。机会就在眼前,纵使万劫不复,她也要试试。
她只顾沉浸在求生的希翼中,却没有注意到,棺材上阴阳刻画的图案,在她靠近的瞬间发出阵阵光芒,她走的越近光芒越盛。就在她扑向棺材的一刹那,光芒炽盛照在她跃起的身形上,失去意识的她跌落在地,稍醒过来,疼痛如潮水般涌来,如万箭穿心,身心俱裂。她哀叫着,翻滚着。
院子里忙碌的人们,忽地感觉到一阵阵的凉意,从大门外卷进了一股狂风,灭了灵前的蜡烛,黑色的碎纸钱屑,被席卷上了院子的半空中,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随风飞舞。人们手中的火把也被吹的忽明忽暗,没一会儿就都被吹灭了,漆黑黑的院子里,瞬间有点诡异。虽说有十几号大男人,心底深处也都莫名的产生了一丝丝寒意。
等风稍小了些,大家又点燃了火把,匆匆的收拾了家什,纷纷告辞回家去了,按规矩,帮忙的人们都要留在主家吃饭。任保柱怎么挽留,都推辞了保柱的好意,径自回家去了。
在人们看不见的,棺材跟前的保柱媳妇,仍不死心,围着棺材打转,寻找可以进去的缝隙和机会,任那阵阵无形的光芒,照射的身上千疮百孔,那阵阵的疼痛如万千小兽啃咬,直达灵魂深处。内心的绝望和身体上的疼痛,的双重折磨,让她丧失了理智和心性。
她呼喊着,哭泣着,想要跪在灵前的保柱和英子、狗蛋,帮助她。却悲哀的发现,他们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谁也不理她,她由怨生恨,抬起手就朝着英子的肩头挥舞过去,却又如风一般穿了过来。
英子疑惑的回头看看,她很清晰的感觉到一阵凉风从脖颈、肩头吹过,浑身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让悲伤失去理智的保柱媳妇,无助的哭号着、在他们三人身上撕扯着、推搡着,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却一次次的扑空。
正在进行最后的仪式的保柱带着英子和狗蛋,跪在媳妇的灵前,狗蛋大把大把的把一摞摞的烧纸,放进烧纸钱的砂锅里。奶奶说过,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阴间路上三灾九难的,路上的小鬼多,全靠纸钱开路。奶奶说过,多给你娘烧些钱,在路上少受罪。奶奶说过的话,狗蛋都记着。娘没了,狗蛋能做的,就是给娘多烧一些纸钱,希望地下的娘能少受一些苦难。狗蛋小心翼翼的翻转着纸张,火焰舔着麻纸向上窜,映照着狗蛋红彤彤的小脸。
英子最后,照例又爬在了她娘的棺材上,哀哭一阵。
保柱站起来,收拾放的乱七八糟的家什器具,抬头看看天,一丝淡淡的乌云,掩住了那轮细细的弯月,往日墙外大榆树上括噪的知了,也不知道那里去了,竟然一声都没叫。院子的角落里,不时的有一圈一圈的旋风在打转。心想,今儿这天怎么感觉这么凉呢?想着,身上不由的又打了个寒战。加上刚才二蛋和二秀的哭喊,让这个太过于寂静的夜晚,更加的诡异。想到这里,保柱赶紧招呼英子、狗蛋起身回家。
屋里的世界与屋外截然相反,王婆婆带领着两个本家媳妇,正在做饭,后地大炕上围坐着那五个吹鼓手。幸亏保柱家里盘了两铺大炕,坐这么多人也不显得拥挤。晚饭的主食是河涝,两个媳妇一个在炕上压,一个从锅里捞,炕上已经摆了三个小菜,一瓶烧酒。五个吹鼓手已经喝的差不多了,个个满面通红,高谈阔论。他们这些人每天服务的就是办丧事的人家,见惯了凄凉和哀伤。就像保柱家着新丧的人妇、人母,在他们眼里司空见惯。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只在意工钱的多少,伙食的好坏,是否有酒喝。
屋外的保柱媳妇,本想跟着保柱他们回家,可是门头上那已经被风吹雨打的颜色灰败的门神,却发出一阵淡淡的红光,把她拒之门外。经过刚才的发泄般的闹腾,她也接受了这些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能回来看看已是她最大的奢望了,她知道时辰不多了,依恋地看着这往昔生活的地方,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的心血,一砖一瓦都留下了她的汗水。静悄悄的院子里,只有她和一只蹲在墙角的猫咪,猫咪幽亮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耳边一声轻叱:“时辰到了,还不快走!”哗啦啦一条大锁链就套在了她的脖颈,不容她再回头看看。想到就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又不由心如刀绞。眼看就到村口,不由奋力回头,凄厉的叫了两声“保柱、二蛋!”
村里的大小狗都被惊动,立身而起,仰天长吠,此起彼伏。
那一夜,听到哭喊的人很多,吓的人们都关门闭窗早早入睡。任院子里的狗断断续续的叫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