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不愿死去的幽魂六

上一节
六、哭丧

保柱从城里回来,已是下午两点多了,奔波了大半天,饭也没吃,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一进门就端起,闺女英子给从锅里保温的饭菜,狼吐虎咽,三两下就扒拉进了肚子里。英子又给他倒了一碗开水,边晾边转着碗沿吸溜,等喝完水,碗里干净的就像洗过一样,没剩下一丝残羹剩菜。

吃饱喝足,放下饭碗,就和他老丈人和他妈,细细说起阴阳先生安排的具体事项,发丧的日子看在七月二十,也就是一七的日子。下葬的时间是上午七点至十一点。鼓手班子也请了,下午就来。

正说着,村里的富贵叔掀起门帘进来了,保柱妈赶紧招呼上炕,说,你看我们这人家,孤儿寡母的,没人手,又得劳顿你帮衬着保柱了,你看保柱单枪匹马就他一个,又可怜天鉴的一窝子没娘娃娃!

唠叨中富贵坐在了炕沿上,说,嫂子,不要多心,咱们本就是一家子,只是住在一个村里,显得不咋亲近了,现在出了事,咱不帮谁帮了?是应该的!

接着就不再理会保柱妈的唠叨,和保柱讲述具体细节,和需要的人手。富贵叔是村里的一把好手,但凡有红白喜事,都请富贵叔张罗。白事业相对复杂些,老古人留下的讲究多,人们对未知的事情都充满敬畏,该讲究的都讲究,能做到的都尽量做到,以确保去世的亲人,不受沿途的恶鬼宵小干扰,顺利抵达地府。

具体流程也就那样,只是费人手,富贵叔在来之前,已经安顿好了。说罢,富贵叔又查看了一下,保柱买的烧纸和白孝布,和需要系在腰里的红腰带。就是白孝布有点少,不过是保柱媳妇死的年纪轻,比她辈分小的人不多,大多戴一顶孝帽子就行了,几个孩子的已经缝好了。量了量尺寸,叫夜拉的白绫也差不多够了,就那么将就吧!

院子里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和扑通扑通的声响。掀起帘子看去,原来是富贵叔安排的,砍发丧棒的人回来了,院子里堆了一堆还长着枝叶的柳树枝桠。发丧棒有讲究,必须要用柳树才能打住挡路的野鬼。

富贵叔出去的时候,顺手把挂在门头上的,被太阳晒的泛白的门帘取了下来,说,这几天,出进的人多,揪扯烂呀!先放在那儿吧,随手递给了英子放在炕上的铺盖垛上。

五六个来帮忙的后生,在富贵叔的指挥下,有的把柳树枝削成长短一致,粘上一层白纸。有的用铁模子在一沓沓烧纸上,打上一排排铜钱印子。

事情都分配出去了,保柱反倒得了空,坐在院子里菜池边的石头上,低着头想心事。时不时有人唤他取手头用的家什。

英子和狗蛋在家里窝了一天,现在有奶奶和姥爷在炕上陪弟弟妹妹,他们两个也出来院子里,看着热闹的忙碌的人们,也慢慢把娘死去的事情丢到了脑后,两个人捡起地上的柳树梢,对舞着,嬉闹着,惊动了在角落发呆的保柱,站起来,走过去,劈手夺下两个人手中的树梢,又狠狠的在他们屁股上一人踢了一脚。被打蒙了的两个孩子疼的“哇”一声哭了起来,保柱妈慌的摇晃着从屋里走出来,拉住狗蛋的手,弯腰揉了揉屁股,转头对富贵说,他们还小,不懂事,你下手就不能轻些?

保柱不说话,保柱妈拉着狗蛋回屋去了,留下英子杵在墙头底下,呜咽着。不知咋的,保柱又不耐烦了,指着柴房门口的棺材,朝着英子吼,你要想哭你就去那哭!

英子有些惊恐的看着,往日非常疼爱她的父亲,抿住了嘴,默默的抠着墙上的泥土。保柱有些失望的看了看英子的背影,又低下了头,两滴清泪落进了泥土。

无聊的英子,想起母亲在的时候,虽然经常指使她帮忙做家务,从来也没有打骂过她。现在母亲没了,父亲还打她,奶奶出来也没理弄她,只关心弟弟,想着想着,又伤心起来。趁着没人注意,出了院子,坐在外畔的大榆树下流泪。

不一会儿,鼓手班子也来了,共五个人,许是经常在外烟熏火燎、风吹日晒的缘故,脸上的肤色和穿的衣服的颜色,几乎没什么差别。那个吹唢呐的,长的五短身材,很是敦实,大概因为吹的年数长,左边的腮帮子鼓起一个大球,像嘴里含了一个大鸡蛋。

鼓手班子的乐器不多,唢呐、笙、小鼓、梆子、铜嚓,五个人没什么行李,各带着各的乐器。稍稍坐下喝了口水,歇了会儿,就拉开了架势,吹奏开了。一段开场白后,又吹了一段“光棍哭妻”,那唢呐手,闭着眼睛,吹的很投入。凄凄惨惨的调子,如泣如诉。

这要在以往,去世的是一位七老八十,寿终正寝的老人家。保准会有一群围观看热闹的群众。今天却一个都没来,估计是受不了这凄惨的场面吧!

保柱妈张罗着,从屋里拿出缝好的孝衣服,领着大小四个孩子。在保柱媳妇的灵前,穿孝衣,长长的袍子快要拖了地,又从腰间折了起来,用麻辫系好,又戴上帽子。给四个孩子穿戴好。让他们排行,跪在灵前,给他们母亲规规整整磕了三个响头。保柱妈看着忍不住心酸,抹了一把眼泪,把孩子们拉起来,又挽起英子的手,走到棺材前,对英子说,英子,你也见过你二爷爷去了的时候,你老姑姑是咋样哭的,你现在也学着哭你娘,这是做闺女应尽的孝道!

说罢,就丢下英子,领着另外三个孩子回去了。英子心里难受,可是怎么都放不开声,“嘤嘤”的小声啜泣着。

出去借板凳的保柱一进大门,看见站在那啜泣的英子,气不打一处来,放下板凳,一巴掌就招呼到了英子的头上,吃痛的英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伤心中夹着委屈,回想着躺在棺材里的母亲的种种疼爱,伏在棺材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保柱丈人,坐在炕上,听着哭声,簌簌地掉眼泪。保柱也蹲在柴房门口,抱着脑袋像狼嚎一样,压抑的哭着。

唢呐里也应着调子,也像是一声声哭喊“妈妈呀!”看着此情此景,帮忙做事的人们也默不作声,低着头,红了眼。

屋里的保柱妈紧紧的搂着最小的二蛋,捂着嘴,“呜呜”的哭着。狗蛋先是依着门框流泪,后来也跑到姐姐英子身旁,爬在棺材上大哭起来。

一时间,整个院子凄凄惨惨,说不出的悲凉。愁云笼罩着院子的上空。稚嫩的哭声刺激着,人们已被生活磨砺的长了老老茧的心脏。听见的人们都忍不住,偷偷的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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