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青青婺源:此心安处是吾乡》-14

14.

郑薇薇开始尝试放弃忙碌,她给自己加了个标题:“无论走到哪,无论干什么,都要带上自己的心!”

  她要带着自己的心修行。

  对于郑薇薇这样懂得管理的人,如何让自己不忙不是一个难题。特别是客栈这样芝麻一样小的业务,甚至可以不需要任何管理。

  但精英就是精英,任何微不足道的事情在精英的眼里都有一套先进的理论和逻辑。比如这次,郑薇薇就是转换了管理模式,从正向管理改为负向管理。以前,她告诉员工必须做什么,怎么做,做到多好,现在她只给大家描述一个美好的愿景,让所有人自由发挥,她的主要任务是告诉员工什么不能做。

  闲下来之后如何消磨时间,成了郑薇薇的主要难题。她读书、养花,甚至种菜,可是仍然觉得时间那么多,用不完。

  她请如蓝出主意。如蓝说:

  “你学一样乐器吧,算是帮我的忙,我那架钢琴没人弹,放着会放坏的。”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郑薇薇知道,懂乐器是一个巨大的快乐和幸福,这个世界上99%以上的人无缘享受,甚至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有这种快乐。

  郑薇薇喜欢音乐,她的播放器里收藏了许多古典和现代曲子,都是名家精品。她听从如蓝的建议,准备从一个音乐的欣赏者,成为音乐的参与者。

  郑薇薇有自知之明,钢琴对于她来说太难了,需要从娃娃开始学,更需要很好的老师,她决定从简单的乐器开始。于是她搞了一个非洲鼓,学各种节奏。打鼓的时候,郑薇薇穿着随意宽松,配上古朴粗野风格的坠饰,纤纤玉手敲击在鼓面上发出好听的节奏,长发飘飘不时覆盖住美丽的脸颊,偶尔甩头或者在节奏的间隙用手轻轻撩拂一下长发,画面和声音都符合客栈的氛围。

  可是这种“High”只是偶尔的,如同唱卡拉OK,或者看一场精彩的话剧,很多情况下,High完了之后,是散场后更深的孤单和寂寞。热情过后的心,如同运动后来不及换下来的贴身衣服一样,汗水凉下来的时候,是更加透彻心底的冷。

  朋友们给她出主意:“乡村休闲的生活就是什么也不干,你看看人家英国贵族,在庄园里对着绿草茵茵的美景喝下午茶,可以喝整个下午…”

  郑薇薇赞同这种懒散的享受,这毕竟是人家大英帝国贵族经过千年经验总结留下的精神遗产。“关键是心态!”她默念这自己这五字箴言,决心把慵懒进行到底。

  可是,这么做的副作用就是,她发现自己有发胖的趋势。肥胖对于女孩来说不亚于是一种绝症,她立马紧张起来,与肥胖做坚决的斗争。这样一来也好,每天吃美食和运动减肥,这一进一出占据了她很多时间。

  但,减肥不可能当成事业啊。

  按如蓝的建议,郑薇薇试图跟着江津众,像个跟屁虫一样,和他一起去古建筑勘测和绘图现场。她虽然不感兴趣,还是傻傻地跟着。

  郑薇薇很快发现,在古建筑方面,她根本融不到江津众世界里。江津众对古建筑热爱之极,他可以一头钻到满是灰尘的屋顶里查看房屋的木结构状况,可以毫不犹豫地扒开下水沟考察地基结构,搞得满头灰尘、满身泥土也会乐在其中。

  郑薇薇更是无法理解江津众与当地人的交流,有时候,她看到他和一些老乡们坐在老屋里,竟然可以两三个小时只说几句话,如果不是偶尔闪烁一下的烟火头,甚至以为屋里根本没人。

  “这是一种特殊的交流,你不懂!”江津众和她解释,“和这帮人在一起半个小时不说话,再开口的时候,你竟然发现大家在想同一件事情,并且想的进度也差不多。这就是所谓的默契!”

  当地的女人们的交流是另一种景象。她们经常成群地在溪边洗衣服和洗菜,叽叽喳喳地说着本地方言,十分快乐。她们大部分家里都有洗衣机和自来水,但她们还是喜欢到溪边来洗衣服和洗菜,追求的就是这种快乐。江西省很多相邻的县市之间的方言都相互听不懂,虽然现在行政上都属于江西省,但南昌古代是豫章,这里古代属于徽州,语言和许多风俗习惯有巨大的差别,郑薇薇几乎一点都听不懂这里的话。郑薇薇只能和游人一样,用欣赏的眼光和镜头参与这一切。

  看来闲比忙更难熬。乡村日子开始变得很长,随着各种尝试的新奇感的消退,生活也一点点变得枯燥无味。

  每当傍晚时分,伴着落日的余晖,郑薇薇都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惆怅。这个时候的婺源乡村,人声慢慢消散,鸡鸭和鸟儿都已归巢,晚饭后的街道河边十分寂静。夜幕降临,家家户户开始关门,一天就这样提前落幕。

  郑薇薇失落地想,难道一天什么都没发生,就此结束了?在北京和上海,这个时分精彩的一天可以说才刚刚开始,忙忙碌碌为别人打工一白天的人们才真正开始真正自己的人生。在夜幕的黑暗掩护下,在迷人的霓虹照射下,在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之中,还会发生很多精彩故事和爱恨情仇,虽然你可能不是故事的主角,但它们就发生在你身边,你可以围观,可以评论,可以鼓掌加油或抱打不平,总之你不会感觉置身事外,因为一切都那么触手可及。

  这个反差如此之大,让郑薇薇有时候感到自己被世界遗忘,不知不觉中潸然泪下。

  她的微信朋友圈还在,可以看到北京上海很多朋友秀的东西。

  开始来婺源的时候,郑薇薇每天在朋友圈里发婺源的美景,乡村的懒散生活,古朴的建筑、农家的美食,飞鸟游鱼,甚至田间的水牛、塘里的白鹅。朋友们都点赞,都羡慕,都夸她好心情。后来,当这些东西成了日复一日的重复,没等朋友们厌倦,她自己先厌倦了,渐渐地很少发照片和文字了。

  刚开始和都市里的朋友们分开的时候,郑薇薇看到都市朋友们的各种“秀”,感觉是一种熟悉的幼稚。慢慢地,她和那些“秀”有些陌生了,甚至在一些事情上无法理解人家的“梗”,她感到自己OUT了。

  “难道我的人生就此结束了吗?在别人都纷纷经历各种精彩的时候?”在乡村日落时分,郑薇薇这样反问自己,内心感到怅然若失。

  她的丢失感越来越强烈。就像走失的孩子,开始还信心满满地沿着认定是家的方向走,几次错误之后,站在十字街头,茫然不知所踪。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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