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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时候流行匠心的说法,什么企业匠心、工作匠心、匠心精神。说起匠心就情不自禁地念想起了我父亲,父亲是老一辈锡匠,一辈子匠心。
父亲出生于新昌县澄潭镇不算太贫困的家庭,但因幼年丧父失母,自小孤苦伶丁,依靠亲戚施舍勉强度日,生活之困苦难以想象。曾经听他说起:从他能记事起到学徒满师,没有穿过一双布鞋,那怕是寒冬腊月都是穿着用蒲草编的蒲鞋,吃的都是剩菜淡饭,所以后天营养不良,长得瘦骨嶙峋,要不是七岁那年独自一人走夜路不小心一只脚跨入平口井被一只无形之手托住,父亲早就命归黄泉,也不存在现在叶家的一脉传承,子孙满堂。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此后父亲更加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念(被无形之手托住是父亲亲口对我说的) 。
父亲应该在八岁那年被送进嵊县(现称嵊州)一家做锡器的店铺当学徒。从端菜盛饭倒尿壶开始到十几岁时几乎包揽师傅的全部家务,堪比当时的童养媳。那时学艺规矩森严,不到年龄不得授受手艺,所以学艺起步较慢,好在父亲苦寒出身加上自身勤奋好学,“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从徒弟到半作不出几年学到了师傅的全部手艺,二十来岁就独立门户回家创业。但限于文化程度和经商天赋的匮乏,创业过程步履艰难,遇到的瓶颈难以克服。正值此时一个天大的机遇从天而降,人生从此转折。
解放前,嵊县是盛产土匪强盗的地方,在嵊县郊外一个叫浦桥的村庄,有一户家产颇为丰厚姓史的家族老人为自已的孙女的婚姻大事忧心忡忡,孙女的父亲英年早逝,母亲又在她四岁时改嫁他人,从此沦为孤儿,幸亏爷爷健在,还可以跟随爷爷到亲戚家吃轮饭,过的是寄人篱下,看脸行事的日子。时光荏苒,眼看孙女从小姑娘长成妙龄少女,年过十六,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按理可以嫁在本村家产富裕,小伙子聪明能干的家庭。但就在前些时间,不少这样的家庭出了事情,都栽在了一个匪字或盗字上。这个村庄的几户人家因东窗事发被当地政府镇压,已出嫁的女儿都成了寡妇。这爷爷由此悟出了“良田万倾,不如薄艺随身”的道理,选择了一个老实巴交,手艺随身的年轻人做了孙女婿。阴错阳差,我父亲就这样捡到了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两个孤儿喜结良缘,组建了家庭。
我母亲天生丽质,聪慧过人,又接受过基础文化教育,在经商运作上也颇有天赋,嫁给父亲简直是凤凰飞进寻常百姓家,当时一度惊艳老家新昌澄潭,接现在的说法一夜之间成了网红。母亲母亲的优点几乎是父亲不足,两人优势互补。从此父亲一门心思做他的产品,其余事务里里外外都由母亲来操心。父亲创办的名号为“叶顺兴”的店铺生意虽然几经起落,但最终逐渐兴旺起来。他做产品一板一眼、聚精会神、从来次品不出店门,按现在时髦的说法叫颇具匠心精神,在澄潭的生意经久不衰。据大姐回忆,在国家实行公私合营前父亲的店铺还十分火红,有时卖掉锡器的钱数到手抽筋(那时可能是姐年纪小,数着数着没有手劲了)。
从我有记忆起,家庭就没有了像大姐所回忆那种风光。公私合营后,原来有学徒的店铺解散。父亲从此到合营的店里上班,拿的是每月固定的工资。随着子女的增多、政府发给工资赡养全家都难以维系,于是有了二女儿(我的第二个姐)送人,第二个儿子(本人)给人领养的困境(我家是二姐妹四兄弟)。直到大姐参加工作,哥哥加入小铜匠行列,三弟工作分配,我也从在知青插队农村后期到澄潭的一家农机厂打工,家庭逐渐恢复了生机。尽管如此父亲始终坚持一片匠心,因为从小就在父亲的店里摸爬滚打,到时候还做做帮工,感触特别深厚。
制作锡器的确是一项流程复杂,技术含量极高的全手工工艺,一件一般的锡器需要二至三天才能完工。制作锡器成型后,为了加强硬度必须在锡板用鎯头密密麻麻挨个不断地敲打,成千上万次的锤击才能达到制作器皿的强度要求,作业单调且繁琐,稍不留神产品报销,前功尽弃。而父亲绝对不会因此少敲一下鎯头(其实敲打的痕迹在产品完成后是看不出来的)。对于产品父亲总是严肃认真、精益求精,要么不做,做出来的都是精品。他打造出来的产品:锡瓶、锡罐、锡茶壶、锡尿壶几乎遍布澄潭镇每家每户。父亲有时也按计划指令干一些白铁工的活,如制作洒水壶,白铁桶,水果刨之类产品,对他来说用“曾经沧海难为水”比较妥贴,做出来的器具圆是圆,方是方,亳不含糊,他不厌其烦地做了一辈子的锡匠,由于产品精致,价格公道,锡器,白铁产品供不应求,在澄潭乃至新昌都树立了良好口䇑 。
我们兄弟几个受不了这种高难度的技术要求,纷纷选择另外行当。我是父亲比较看重的这个行当的接班人,也耐不住这种寂寞,去南京读书前也选择了做白铁工,令父亲很是失望。这固然与兄弟们的性格有关系,同时也折射出时代的发展需求。虽然兄弟姐妹选择了不同的行业,但父亲的匠心精神还是深深影响着我们,兄弟姐妹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均有不同的建树。难能可贵的是从师父亲的二个徒弟出师后先后在新昌县一家较大型的企业任职厂长书记,在当时也是红极一时的企业界牛人,这与父亲的身传言教是分不开的。
父亲的文化程度几乎空白, 对普通话的辨听十分困难,我在澄潭农机厂五金店打工时经常听到在广播里播报“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什么什么时”,会响起父亲的声音“夯卜浪打浪打浪打------”的喃喃声,估计没有听懂报时的意思,有时候心里暗暗发笑。回过头来想想我们自己现在何尝不是这样,看外语书就像看天书,听儿孙在家里用英语对话也不就在云里雾里。长江后浪推前浪,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前浪推到沙滩上的结局总归是一代传一代的,想通了不要谦逊也无需自责。完成了子女的培育已经尽了最大的责任。
父亲平生除了钓鱼、拉二胡外没有别的兴趣爱好。母亲对父亲钓魚管得很牢,怕父亲走远路身体劳累,其实从养生角度讲钓鱼是一项有益于健康的运动。在这一点估计父亲是有点遗憾的。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父亲在锡匠这个行业操守一生,为家族延展鞠躬尽瘁,落下一身病根,最终是因为常年劳累导致心脏传导系统出问题病故,病情发展到后期十分痛苦。我在医院陪夜,有时半夜三更父亲会喊叫“这个东西来了、这个东西又来了”,其实是心脏启博暂定了,老辈人比较迷信,往往将病灶视为病魔。按现的医疗水平和福利条件,父亲的病可以安装心脏启博器治疗,至少可以多活若干年、但限于当时的财力和条件也就无力回天了。这是我们人生中的很大的遗憾。
回首往事,父亲那种勤勤恳恳、忘我工作的奉献精神;那种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优良作风;那种为人正派、忠厚老实的高尚品德永远不会忘怀。
忆往事,怆然而涕下!
逝者已逝、匠心永存!
鸣呼哀哉!
叶 超 原创于20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