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乌木县的集市上十分热闹,卖艺的杂耍艺人在讨赏,热气腾腾的饭铺食档店家在叫卖,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引得孩童兴奋欢呼,人流涌动,人声喧昂。
道长的算命摊位一如既往的生意惨淡,道长其貌不扬,约莫二三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灰色道袍,端坐于摊前,目光闪烁打量着过往行人,也不像其他算命先生那样主动揽客。又较于同行少一些仙风道骨和故作高深的深沉所以难能让人信任。
此时。一个着衙门差役服饰的年轻人领着个穿个黑衣顶着着草帽背负宝剑的游侠拨开人群,笑意盈盈的向道长走来。
差役叫张铁与道长算是老相识了,因此前一桩盗窃悬案,县官催得紧,案子又没有太多线索,一时之间没有头绪,张铁病急乱投医找道长卜了一卦,结果根据道长解读的卦象抓获了盗贼,因此张铁一直认为道长是个高人。
张铁这次前来是希望与道长和游侠组队捉拿最近屡屡犯案的妖物,因凶手将受害人开膛破肚掏出内脏,据现场情况看似是啃食过死者的内脏,现场遗留半个有齿痕的心脏,故而判定是妖物作乱。所以邀请道长相助,就目击者供述那凶手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手段了得,故而拉剑术高超身手了得的游侠入伙,约定事成以后平分衙门悬赏的五十两白银。
道长观那游侠一丝忧郁之气缠绕在剑眉星目之间,显是什么儿女之事坏了心境,貌似剑术境界也受了影响。看起来虽是身材魁梧气血旺盛,却神智游移。如此情况容易沾上厄运惹来灾劫。
而那张铁仍然是一副小市民形象,行事曲意逢迎,心中盘算的无非多挣些银钱,置宅成家,无甚大义抱负,便就似一叶扁舟在俗世中浮沉。
道长心中就那妖物以师传道经命理之法推演,想获悉其行踪来历却少见的观得一片迷雾,想来可能是自己道行尚浅又或者是什么跳脱命理之外的高人所豢养故而推演不得。
那游侠凑上前来拱手说道。
“道长,听闻你测算了得,精准无误,想请帮我算下姻缘。”
道长见游侠十分恭敬,伸手向游侠索要十文钱的费用。掐指一算。游侠的心仪之人也是有什么道门宝物或是修为精深,命运难以捉摸。
“你那心仪之人我须得见到才能测算你两的姻缘,毕竟这本不是一个人的事。况且你心中郁结,想来是受挫了。世间命运本没有太大定数,一切具在时时变化当中,你若解开这桩心结不强求或可避免你命中灾劫。”
游侠还欲追问些什么,道长却转而与张铁说起捉妖的事来。
“我也不善拳脚,给你道符箓,倘若真是妖魔,寻常兵刃应该伤它不得,至于那赏金我道门中人不留隔夜之财,倘若今后不得糊口你接济我一餐饭便罢。”
道长又与张铁交代了符箓用法,以望气术观城东方有灾厄之气萦绕,想来应是那妖物将要在此为祸,时间应在晚上子时。
游侠与张铁抱怨道长看起来是个演技拙劣的江湖骗子,测算个姻缘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张铁心中也犯嘀咕,但未多言只道今晚子时便见分晓。
二
次日。
道长昨晚在城外茅屋外,据道经记载世间之事皆于漫天星象对应,以星象推演城中妖物为祸之事,了解了张铁两人虽击伤妖物却并未擒获,让那妖物窜逃出城来,恰巧经过道长所居住的茅屋。
道长立在屋前远远望见那月光下泛着莹白光芒的虎妖身形似电,一闪而过。那妖物虽为虎形实则尚有人气,显是被什么魔修以秘法改造而成。这妖物为祸之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不过据道经所言太极生阴阳,阴阳生万物,而万物又终究归一,无论正邪也只是万物罢了,那妖魔杀人也同那猫吃鱼,鱼吃虾一般,实乃世间常理。
想了这许多事情,道长夜不能寐,故而出摊晚了,道长夹带这诸多业务相关的器物从城外赶到集市时,张铁两人已等候多时了,张铁见到道长忙热情的迎上来,一边帮道长安置器物,一边说起昨晚的战况,添油加醋的夸了一番游侠的身手剑法了得,实际上游侠的剑术未习得剑气,伤不得那妖物,情急之下一旁观战的张铁打出那道符箓才得以击退妖物。
“只可惜那妖物见不是我二人对手,逃遁了去。今次来一是向求教那妖物踪迹,二是再求些符箓。”
道长坐定下来,冲张铁伸手。
“十文钱。折作肉包子,我今日还未进食。”
张铁小跑着买那吃食去了,游侠拱手凑上前来,据实说了昨晚的情况。道长也未多言,游侠又提出让道长前去见一面她的意中人,言语说罢十文钱也塞到了道长手里。
道长用完膳食,三人一行去往游侠意中人所在之地,不成想竟是烟花之地,浓妆艳抹的女子裸露着肩膀,撩起衣裙洁白的大腿在门口揽客,游侠解释他的意中人唤作若离实际是这院中卖艺不卖身的艺伎,也是这院里的头牌,善乐器舞蹈。今天恰好有她的演出。三人买了门票进到内院观赏演出,见那若离果真端庄大方,貌美如花,眼波宛若春水引人遐想,但道长察觉到这若离的吸引力更多来自于她不自觉释放的魅惑气息。这女子竟是只化形大妖。
若离留意到道长三人进场来,在二楼露台上的若离抚弄琴弦的手一顿,原本幽怨绵长的曲风突变激昂愤慨,引得观众具都是一怔,紧接着又戛然而止,以身体不适结束了演出,回了房去,游侠凑近院里的主事央求见若离一面,被断然拒绝。
“想见咋们家若离姑娘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啊。”
那若离贴身丫鬟推开房门出得门走下楼来,拨开人群,走到道长近前,言是若离小姐有请。一众围观的嫖客哄笑。七嘴八舌讥讽着道长,抒发心中郁闷,游侠让道长带句话,告诉若离,他仰慕若离已久,盼望能见一面。
那若离姑娘全然没了露台上的气质,道长进屋时,她正盯着墙面出神,丫鬟掩门而去,道长在门前站立了片刻。
“敢问仙子有何事唤贫道前来?”
若离这才转过身来,颇有些幽怨地看着道长。
“你不记得我了?”
道长眼珠子一转,头微微向左上方倾斜,想了片刻。
“仙子可能与我师尊相识吧,我与师尊长得有些雷同。”
若离闻言幽怨的神色掩去,面色平静只眼底显出些伤感。
“也对。他早已登仙而去,不过我可未曾听说他有你这么个徒弟。”
“这说来就话长了,简而言之就是师兄代师收徒领我入门。”
若离显出微微恍然的神色。
“你那师兄呢?”
“师兄前些年已经驾鹤西游了。”
“倒也不出意料,你师兄他天资愚钝,寿命也应当这般短暂。按理说你应当叫我声师娘才对。”
“仙子说笑了,我门中是有戒律的。”
若离闻言有些怒意,神色转瞬冰冷了起来。
“不识趣!送客!”
门口候着的丫鬟推门进来,领道长出了门去。出门以后道长方才想起来游侠所托之事还未完成,但此刻想来是不能回转去硬生生的补上这么一句话的。所以到了楼下游侠追问起来道长只是摇了摇头。
三人出了院去,张铁说起虎妖的事来。
三
道长望城中气象,发现城东灾厄之气仍旧,想来这虎妖杀人是有选择性的,道长从张铁那里了解了受害人的情况,原来相关受害人具是城中恶霸团伙成员,依托官府势力欺压城外村镇来的摊贩,道长想起此前也有被征收保护费的经历,好在有张铁解围。张铁恍然大悟的说起,昨晚也正是在唐府附近发现了虎妖,这次悬赏的银钱也是那唐福所出。这人平日里仗着是县太爷的小舅子纠集团伙干着这种欺压百姓的勾当,接着张铁又想起前几个月,那唐福相中了来城中售卖兽皮的一个猎户的女儿,硬抢了来,那猎户阻拦还被打断了双腿。
游侠闻言愤概道。
“那县官就不管?”
张铁又说道,自然是要管的,于是那唐福赔了猎户些银钱,而后托了媒人,下了聘礼,娶了那猎户的女儿做妾。
“那猎户能同意?”
“应当是不肯的吧,听说那猎户女儿出嫁不久,猎户就去世了。”
游侠拳头攥紧。
“那还管他作甚,让那虎妖杀了那唐福,正好!”
张铁说道。
“那咱们银钱不是拿不到了吗?”
那游侠退后了些,离张铁稍远一点,怒视着他。
那张铁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我们待那虎妖得手以后,再出面擒拿虎妖,反正赏银是在衙门领取的。”
游侠这才神色稍缓了些。
两日后的夜晚。
道长三人早早在唐府附近寻得一处高楼观望。
久久不见那虎妖出现,张铁有些心急。
“道长你”
话还未说完,便见远处清冷月华里,一道白光在屋顶上跳跃着向那唐府而去。
今天的虎妖与道长前两日看到的有些不同,妖气更甚,而人气驳杂,想来心智已经到了迷失的边缘。
那虎妖走正门,伸出寒光闪闪的利爪,将门前守卫击毙又是一脚破开门来。院中已有官府衙役和雇佣来的江湖高手十余人,见虎妖进来便将它团团围住,那唐福被护卫簇拥着在一旁观战。
虎妖凶厉,皮毛刀枪不入,动作迅捷异常。短时间十数余人折损过半,那唐福见势不妙从后门溜走了。
游侠在一旁看的暗暗着急。
“这虎妖怎生的这般愚笨,直取那唐福呀!”
道长解释道。
“这虎妖此时心智已失,已完全变作了妖魔了。”
游侠闻言正准备征求道长意见出手降妖,但见那唐府后院厢房走出个已有孕像的年轻女子,她远远见到正追杀衙役的虎妖,表情崩溃,眼泪狂涌而出,惊呼出声。
“胡哥!是你吗?胡哥!”
那虎妖闻言一怔,转过头去,看向正跌跌撞撞走来的年轻女子。虎妖猩红的眸子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便又立马被血色覆盖。扬起利爪将那女子肚子划破,血液内脏流了一地。
疼痛令女子面部扭曲,但她眼中却现出释然的神色,躺倒下去也不挣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游侠按耐不住,跃下楼去,幸存的衙役与江湖高手具都已经溃逃。院中只余下虎妖与那游侠。
游侠身手果然了得,剑法也算高明,竟能与那虎妖游斗数合。但随着时间推移,游侠毕竟凡躯体力渐渐不支。于是掏出怀中符箓,念动咒语掷出。那符箓腾空化作一道电光袭向虎妖要害,被虎妖双爪挡住。
只见那虎妖利爪崩裂血肉模糊,游侠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画有一把剑的符纸,念动咒语符纸化作一把赤红宝剑,三尺剑锋。
张铁远远见到这符箓的诸多妙用,不由感叹道。
“道长的符箓当真神妙无比!”
“那是自然,这可是有仙法加持的符宝。”
游侠持符剑与那受创的虎妖斗了不过几合,便将那虎妖的头颅斩落了下来。
只见那头颅滴溜溜滚落到年轻女子尸首近前,那躯体在风中摇摇晃晃仍不肯倒。
游侠面色沉重离了现场寻道长去了,张铁赶到收拾残局时,那虎妖已褪去虎像还作人形。
游侠虽得胜归来,但并无喜色。
“那女子是何人?”
道长与游侠解释了一番,女子便是那猎户的女儿,至于虎妖则是女子青梅竹马的恋人。
“她们本不该死的。道长!那唐虎会有报应吗?”
道长看着游侠,也不掐诀推演脱口而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游侠闻言,转过头去看向唐府的方向,言道。
“道长我去去就回。”
因是到了宵禁时辰,出不得城去,道长又身无银钱,只得去那游侠住处对付了一宿。
次日,道长照常出摊,游侠紧随左右追问那令人化妖的秘法,道长自然也是不知的,游侠又问起与若离的姻缘,那化形大妖早跳脱命理之外,如何算得,道长只言是事在人为。
不多时辰,那张铁垂头丧气得寻来。
“那虎妖化作了人形,当时又无人证,加之那唐虎又不知被何人所杀,这悬赏算是泡汤了。”
张铁掏出十文钱放在桌上。
“道长与我算算那凶手行迹。”
道长收了钱,佯装掐诀演算,片刻后言道。
“凶手已出了城去,奔出几十里地了。”
四
这日清晨,道长推开房门来,见游侠在门前空地上练剑。他已有许多时日总来此处走上一遭,尤其是在碰到过一次若离之后,便常常天不亮就寻来舞剑练体。
那天若离只身前来寻道长,当时道长将屋中桌椅搬出门来,在树荫里绘制符箓,若离行走时没有声响,站在道长身后刻意遮蔽气息,看着道长在符纸上凝神画着些奇怪符文,她想起自己还是只狐狸的时候常趴在案头同那贼道士照猫画虎得绘制符箓,她把爪子伸到砚台里沾些朱砂在桌面上刻画,爪子刮得桌面兹拉作响,扰了道士清净挨了一巴掌。想起此事便就一时激愤给了道长一记耳光。
“啪!”
道长被吓得一激灵,从椅子上跳出去几步远,警惕得回过头来,见是若离,拱手作揖道。
“不知仙子光临寒舍所谓何事?”
若离虽是无故抽了道长一记耳光,也不觉理亏,神情泰然。
“我觉得你与臭道士长得如出一辙,定不是偶然,老实说出其中隐情!”
道长觉得有些无奈,收拾起绘制好的符箓,走进屋去。
“仙子请跟我来。”
那屋中摆着一张供桌,桌上没有贡品只一个小鼎盛满了香灰。桌前墙壁上挂着的正是道长师尊的画像,模样与道长一般无二,只是看起来稍年长一些。
若离见着画像,屈指一弹,一颗光球袭向画像,却被一层无形壁障反弹回去。若离侧身一闪,光球飞出屋去落到树干上,大树一震,躯干一片焦黑。
“臭道士给老娘出来!”
若离冲着画像怒吼,道长识趣退到屋外。
见那若离又是连番施法怒吼,却得不到回应,只弄得屋里一片狼藉,那画像也丝毫未损。她有些沮丧无力的瘫坐在地啜泣起来。这时游侠寻了来,见到若离着洁白衣裙披散秀发在屋内啜泣欲要上前慰问,却被道长拦了下来。
“道长,若离姑娘这是怎么了?”
游侠神情紧张的问道长,道长摇了摇头,也不言语。
画面这样僵持片刻,若离起了身来,一跺脚一甩手出了门去,路过道长游侠二人也全然不理。虽然前方开阔,但她只是跨出几步便已不见踪影。
游侠见此情景有些愕然。
“若离姑娘这腿脚真是出人意料的轻巧!”
道长见那游侠舞着剑却心神不宁,时不时看向此前若离离去时的开阔地带,不由感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
近来无事,道长每日绘制符箓,因是游侠常来探访,每次前来总带些吃食,故而也不必为生计发愁,绘制完的符箓摆上供桌,向师尊作揖上香,请仙法加持。这样屯了不少,便就失了兴致,在树荫下的躺椅上一坐便是一天。
道长开天眼看游侠身上浮现的命运,一条清晰的白线在红尘中蜿蜒前行,碰上若离,往后就渐渐模糊不清了起来。这命理之术实在难以琢磨透测,个体的命运通常时时处在变化当中,又相互牵绊,变化更是多端,可将这些数不清的个体归拢起来看起来又大致相同。
可能因为人终归是要死的,就像道经中记载,宇宙也在走向寂灭一样。就是不知师尊成了仙去,还会否被这生死约束。
这日下午张铁急匆匆寻来,说是城中一富商家的女眷遭贼人劫持,衙门从军队借调人去剿灭了山匪,却未发现失踪女眷,经审问山匪头目得知,这些富商家的女眷与此前在附近村镇抢来的女子具被用来与一伙长相怪异的大汉做了交易,换成了宝石,说到宝石,那宝石真是鸡蛋大小光彩夺目。但山匪也不知那伙人将女子们带去了何处。故而来此请道长卜上一卦。
道长掐指一算,没有头绪,摇了摇头又是什么大妖不成。
张铁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上面画着个尖耳朵鹰钩鼻,面目凶恶的人脸。
“据三匪头目所说那人通体都是绿色的。”
张铁补充道。
“哥布林?”
道长一惊,想起曾在师尊的手札中看到关于这种人形生物的记载。这种生物穴居,皮肤坚硬如铁,常衣不蔽体十分粗鄙,但擅长开采矿石,族群中只有男性,繁殖主要靠掳掠人类女子完成,但这种生物只有西方才有,与东国搁着一片大洋,人力是不能横渡的,当年师尊闲来无事想着横渡过去逛逛也废了好大一番气力,他还因此在手札中得意说道,世上只有自己能完成这般雄为壮举。
“若是去那哥布林出没之地,以风水之术寻踪定位说不定可以找到它们的藏匿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