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一生,年幼丧父,中年丧子,体弱多病,身体刚好,都在为她以后的日子规划庆祝时,突然意外离去。她的一生,像一束烟花,经历了各种塑造之后,却在最绚丽璀璨的时候殒落。
祖母一辈子的生活是艰难的,祖父性格不好,骨子里有着大家老爷的脾气,生活中家务带娃干农活,一件也离不开祖母。祖父有个习惯,维持了几十年,吃饭从不去厨房,必须祖母端到他面前才吃。即使祖母生孩子,月子期间亦是如此。烧饭带孩子,祖父从不插手。有时候祖母饭做晚了,祖父还要破口大骂!父亲兄妹几个长大了,祖母才算解放,端茶送饭的事,改由父亲他们来做了。
农忙时节,祖父母两人一起去做农活,回到家,祖父就到处串门,或者在家坐着,翘着二郎腿听广播。祖母像个陀螺般,半刻不能停,赶紧准备饭菜,每顿饭还必须经过祖父的钦点才能做,如果没有经过祖父的同意,做了祖父不爱吃的,要被骂。有时饭做好了,却找不到祖父的身影。祖母会叫父亲兄妹几个,在村里到处寻找,喊祖父吃饭。这样的事情,我幼时也做过,在村里扯着嗓子喊祖父吃饭,全村只有我祖父一人,到了饭点让家人满村喊叫。
邻居看不惯,曾偷偷告诉祖母,不要老是惯着祖父这种坏脾气。做好饭他不在,别去找他,自己先吃。他什么时候回来吃,随便他。大家都是同样的干活,为什么要这样伺候他。祖母按照邻居的说法,实施了一次,结果被祖父破口大骂,连着骂了几天。祖母再没敢先吃过饭,依旧到处喊祖父,依旧把饭端到祖父面前。
祖母那个年代的女人都习惯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会争取属于自己的权益和爱护。祖母活着从没有得到过祖父的照顾,祖父脾气躁,要求多,稍有不顺心,就对祖母吼叫谩骂。祖母也就任由他骂,被骂的狠了,就一个人恨恨的哭,哭过之后,还是辛勤劳作,无怨无悔。
祖母喜欢孩子,小时候,家里重男轻女的古旧思想很重,我们一个大家庭又都是女孩,三个儿子生的都是女孩,没有一个男孩。整个村子里就我们一家没有男孩,用古旧思想的话说,我们家要绝后了。没有男孩的人家,村里有婚丧嫁娶,都被避讳着,生怕靠的太近,会沾了绝后的晦气。祖母心里也盼着家里有个男孩,给她争口气。她盼男孩的心思,不影响她疼爱我们这些女孩子。她最喜欢看电视剧《杨门女将》,她经常看着我们姐妹几个,满脸慈爱地笑着,说:"谁说我家没后人了,我们这些都是杨门女将,将来厉害着呢!"每次只要听说祖母做好吃的,我们姐妹几个就一起往祖母家跑。还没开门,祖母就哈哈大笑,喊:"老远就听到啪嗒啪嗒的跑步声,像杨门女将上战场一般,我知道,我的杨家将来了。"说完,祖母就把好吃的一个个分到我们每个孩子手里。
小时我最喜欢和祖母在一起,那时喜欢模仿大人擀面条、包饺子。和母亲一起包饺子,不能乱来,只能按照她包的样子包。和祖母一起包饺子,就可以撒了欢的折腾,想包什么形状祖母都依我。通常一顿饺子包下来,长的、圆的、方的、扁的,奇形怪状……祖母看到了,不责怪,只会哈哈笑着赞叹:"乖乖太聪明了,像个艺术家,会捣腾!"每次听到祖母的夸奖,我心里都像填满了蜜一般甜美,开心!
祖母喜欢热闹,对于她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全家孩子都在身边。小叔结婚后,一直在外地,只有过年才会回家。偶尔有事回了家,祖母就开心的像个孩子,笑个不停,却又忙个不停,她忙着准备饭菜。这个喜欢吃炒面,那个喜欢包子,这个爱吃酸的,那个喜欢辣的,祖母都记得清清楚楚。一桌子的菜,投了人人的喜好。忙了半天的祖母却不上桌,拿个馒头端半碗咸菜坐在门槛上,吃馒头就咸菜,边吃边笑,还不停地叮嘱我们每个人多吃点。小叔和父亲都要祖母坐过来,一起吃!她连连摆手拒绝:"我喜欢吃馒头就咸菜,让孩子吃,你们吃,不要管我。"
我十二岁那年,父母外出,把我交给祖母,那时她的身体特别不好,三天两头生病,不是感冒就是发烧咳嗽,经常药不离身。即使生病,她也舍不得我干一点零活,她说:"乖乖在长身体,不能累着呢!"三伏天里她一个人,佝偻着腰,择菜洗菜炒菜,添柴加火,步履蹒跚地在厨房不停地移动着她的三寸金莲。汗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粒一粒从她沟壑纵横的脸上滚落。我跳过去要帮忙,她扶着腰慢慢直起身子,满脸慈爱地看着我说:"乖乖,太热了。我自己热就行了,你去大树下乘凉去。"听到这句话,我就果真跑去乘凉了。现在长大,有了孩子,每天为孩子的三餐忙碌,才知道了祖母那份无言的爱。
那时,祖母常对我们几个孩子说:"长大了赶快结婚,让我吃点肉,怕晚了,吃不上了。"我们听了没人在意。认为青山青,绿水长,祖母永远是我们的祖母。她会永远陪着我,她有足够的时间等我长大,来疼她爱她如她疼我爱我一般。不曾想,她竟突然走了,永远的走了。
岁月如梭,时光荏苒,祖母离去已经十五年有余,对她的思念却一直如影随形,有增无减。每当我过年回家,总喜欢在祖母的相片旁独坐良久。我凝视着祖母,和她在一起的一幕幕往事,会再次涌现到眼前。过后我会带着这些往事和思念,再次踏上旅程,让它们在我心里生根发芽,如同祖母的爱,永不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