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你穿上过河的衣服,送你渡河。我们所做过的一切,都是捕捉的风,手里一无所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因为不舍而获得怜悯。所以我们放开手。
我的船还没有过来。时间蒙住我的眼睛,让我猜。我的眼睛已经盲了。只能在回忆里凝望着你。 世间这样荒芜。寂静深不可测量。如果你不在我的身旁。
我这样的想念你。
这段文字来自安妮宝贝的《河岸》,很多年前读到,那时坐在地上,听着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在时光里屏息。
后来,在糖果店买了几斤糖果去打秤的时候,听到《致爱丽丝》,想起了安妮宝贝的文字;在旋转木马前,看旋木转动,听到《致爱丽丝》,想起了安妮宝贝的文字;在咖啡店喝着咖啡,苦思冥想,听到《致爱丽丝》,想起了安妮宝贝的文字。
于我而言,当《致爱丽丝》在生活里无处不在的时候,这是幸运;当安妮宝贝的文字也在生活里无处不在的时候,那么这就是幸福。
贝多芬在四十岁的时候教爱丽丝钢琴,慢慢地他喜欢上了这个女子,即兴作了一首曲子弹给她听,后来贝多芬离开,就将这首钢琴曲的乐谱就留在了爱丽丝的家里。直到很久以后,有人整理爱丽丝的遗物时,才发现伟大的音乐家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谱过这么一首恋曲。这是一首蕴藏着喜爱的曲子。
我对安妮宝贝的文字的感觉,也是喜爱,一如贝多芬对爱丽丝的感觉。所以,一直认为,《致爱丽丝》和她的文字最搭配了。八音盒式的动听旋律仿佛来自云端,飘荡在笔端文字的华美中。美的让人陶醉。翻开她的书,打开贝多芬的恋曲,会沉浸在无限遐想的阅读时光里。
《河岸》是写给亡父的,“我为你穿上过河的衣服”,你是亡人,河是生与死的交界点,“我这样的想念你”,你是亡人,你去了死的世界,你已不在我的身边。看似风花雪月的句子,实则是悲痛结成晶的爱。
1998年,那时我在干什么?我在读小学。那一年,安妮宝贝首次发表了长篇小说《告别薇安》,接下来十多年的时间里,她陆续发表了《八月未央》《彼岸花》《蔷薇岛屿》《二三事》《清醒纪》《莲花》《素年锦时》《眠空》《春宴》。每一本书都是懵懂心情,每一本书都是坎坷心路。优雅韵味的书名,赏心悦目的书面,再加上里面文字那种与众不同的文艺腔调,所营造起来的是即古典而又前卫的美感,她之前,汉语世界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安妮式的表达方式,触动心弦的文字和焕然一新的文体,让年轻学生和白领很是受用。从此,她本人也被追捧成了文艺教母。
在大红大紫的时候也饱受争议。太多人指责她的文字散乱,稀疏,梦呓,呢喃。太多人指责她的主题黑暗,颓废,凄艳,妖娆。过于矫情,过于重复,过于沉湎,过于绝望。性爱成快餐,慵懒成标榜,享受成重点,任性成荣耀。
但我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淡淡浅浅的文字如莲花般盛放,闪耀着朴素的光辉,散发着禅意的香气。奢侈的美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滑过心底,才见滋润和暖意。
喜欢她生活的态度。离群索居,磊磊落落,与文为伴,独自安好。即迷恋光与影的喧嚣,也向往寂与静的恬然。对世界始终保持敬畏之心,阳光也好痛苦也罢。对现实终究怀着戒心,只对经历过的随感和认知后的理解进行直抒胸臆的表达。爱一个人的时候,有清醒的认识,离开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记住对方的好。热爱一切美妙瞬间,比如在铺满碎花瓷砖的厨房里聆听收音机里传来昔日的歌声,比如躺在一尘不染的白棉被上观看窗外幽避一角蔷薇花盛开,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珍惜所有美好记忆,比如在黑夜里难眠,点燃一支烟,想想旅途中一个好看的男子,书本里一句好听的文字,夜店里一杯好喝的美酒,比如在凌晨时分早早醒来,岁朝清贡,侍弄花草,忆起旧日南方家乡的老宅建筑,人情世故,寡淡往事。
喜欢她创作的才华。她学周作人,学胡兰成,学清少纳言,学玛格丽特·杜拉斯,学村上春树。清丽的文字一落笔,就如同在写诗。洗练的文风,简洁到不铺展不剖析,是行走中的自说自话,是参悟后的言物言志。充沛细腻的感情却能在无声无息中打动别人的情绪。她对文字的掌控力让人自叹不如,技巧轻驾就熟,比如从川端康成讲到村上春树,再讲到张爱玲,影射了一下时代,逻辑轻松跳跃,转换不着痕迹,最终的品评一笔带过,看似一意孤行,实则是一语中的。她习惯从世事的纷纷扰扰,感情的纠纠缠缠里打马而过,只留一抹素色背影和温热气质。
她是个美丽善良,而又如谜一样的女子。
很多人继续追随着她,因为她是青春的一部分;很多人耻于谈起她,因为他们不愿正视自己的这部分青春。
如今的她,不再是那个穿白色棉布裙子,光脚穿球鞋,留着海藻般长发,幻想被一个男子带去远走高飞,心里面住着一个女童的女子。她的新书叫《月童度河》,可惜封面上的名字不再是“安妮宝贝”,她将笔名改成了“庆山”,这是种愿景,希望今后的人生常怀喜庆,如山稳重。时光是一种唏嘘的事物,总会改变很多很多东西。她变了,写茶道花草,写藏地佛教,不再沉醉于村上春树的酒精里,她说:“至于村上春树,已经在我的系统之外,也许因为他的文艺性对我已不起作用”。崭新的我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阅读崭新的她,是否还会坚定不移地热爱她崭新的文字,让时间来给出答案吧。曾经的那个安妮宝贝,就相忘于江湖吧。
弗朗索瓦丝·萨冈写有一本书叫做《你喜欢勃拉姆斯吗》,我套用说一句,你喜欢安妮宝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