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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玲排在进站队伍中,手里握着火车票,就轮到她,却掉头走了。
站前广场暴露在七月的骄阳下。
桑玲坐在树荫下,仍觉热风一呼一股,呼走皮肤的水分后,又热得让人一下子冒出了汗。
刚才买的冰镇饮料,放在长凳上,一口没喝。一时的冰爽,最终会让肠胃买单,一如一时的冲动,最终会让本已脆弱的婚姻买单。
桑玲始终没有想好,到了那个城市,见到丈夫该如何开口才能进行一次有效的谈话,而不是以对方的一句“你到底想让我怎样”而告终。
这两年里,桑玲的日子过得有些糊涂,直到那天她去参加了一个同学小聚会,才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婚姻,以至余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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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之前,她本以为三十多岁的女人们,谈论的话题无非家庭时尚娱乐八卦,然而从她走进包间那一刻起,听到的只剩女人们对婚姻的吐槽甚至控诉。原来,幸福那么少。
桑玲一进门,几个女同学就在七嘴八舌的劝哭泣的美娥——她老公出轨了。桑玲有些震惊。
其实,美娥的老公也是大家的同学。他们的感情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初中高中都是同班。美娥漂亮聪慧,有一种天生的妩媚,她老公是个能干且精明的人。大学毕业之后两人便结了婚,后来有了两个女儿,都遗传了美娥的美貌基因。
桑玲没想到的是,即便如此的青梅竹马也没能抵住现实的残酷。
美娥两眼红红的抬起头,勉强的冲桑玲笑了笑。
美娥说,这几年老公因为工作原因经常出差,有时候一去就是几个月。起初她很理解他,男人为了养家在外面打拼实属不易,她自己则全职在家带两个女儿。
可是,她慢慢的发现,就算老公在家,他们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就算是休息的日子,老公也总是要去和朋友应酬,而不愿在家陪陪她和孩子们。
后来,无论是否休息,她老公都回家越来越晚,电话也不打一个,她打过去听到的也不过几句敷衍罢了,直到发展到夜不归宿。她忍无可忍,去告诉了公婆。但他老公毫无悔意,还离家出走。公公被气得住进了医院。
美娥恨透了老公,想要离婚。可是她不甘心就这样离婚,她想要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已经拖了几个月了,但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为了照顾孩子,美娥已经五年没有工作了。她这几个月都在试着找工作,可是现在工作节奏快各行业的工作模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没有一个地方愿意聘用一个原本就工作经验少还五年没工作过而且很可能就要成为带着两个孩子的单身母亲。
美娥说,她就要崩溃了……
听到这些,桑玲的心是揪着的。以前,桑玲总觉得这样的事只会发生在电影电视剧里,离自己还很远。如今,现实却将这些痛苦搬到你的面前,你还得亲手把纸巾递到当事人的手里,看着她用那张纸擦着痛苦而煎熬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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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劝说:忍忍吧,为了两个孩子。男人在外边也就图个一时新鲜,日子久了,他自己就会回头了。你公婆也是向着你的不是?你现在要是离了婚,再带着两个孩子,手里又没钱,将来拿什么养活自己养活两个孩子啊?你也知道现在拉扯孩子是有多费钱,不像咱小时候在农村,饿不着冻不着就算行了。我家那口子也闹过这么一出,最后还不是回过头来继续过日子。
有人献策:凭什么跟他离婚,让他跟小三双宿双飞?那不太便宜他们了,门儿都没有!你在家给他生儿育女,照顾老人,料理一大家子,他却在外面花天酒地找女人,凭什么?别说是你提离婚,就是有一天他提离婚,你都不能答应!他不是有闲钱养小三吗,你让他把钱都上交,他要是不上交你就去他单位里闹,去告诉他所有的亲戚朋友,把他找小三的破事闹得人尽皆知,看他老不老实?他要是反抗或者闹离婚,就警告他永远别想再见到孩子。我现在给我儿子买什么都买最好的,我天天去美容院,学穿衣打扮,就算哪天老娘过腻了,照样可以漂漂亮亮再找个男人风风光光地嫁了。
一直没做任何评论的除了桑玲,还有一个——旻旻。学生时代她俩是好友,只是工作以后在不同的城市打拼,就很少联系了,如今回到家乡总算又见面了。
“旻旻,如果是你碰到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办?”桑玲说。
“离婚。”旻旻答的很干脆。
“孩子呢?”
“看孩子自己的意愿。我和前夫离婚那会儿,儿子还没断奶。那时候虽然没有工作,但好在结婚前有一点积蓄,加上我爸妈的帮衬,也挺过来了。我那时候向法庭提出了让前夫付赡养费。半年前儿子上了幼儿园,我就出去工作了,日子也就慢慢好起来了。”
“没想到,短短几年里,你经历了这么多事。”
“我现在一个人过得也挺好,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了。你呢,孩子多大了?”
“我没孩子。身体不好,一直没要上。”桑玲面对这个问题,都是这么回答的。只有她自己清楚,这只不过是个托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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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一位女同学老公是在村里开了工厂,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其他几位女同学,老公多数也都不是常年在家。原因有多种,不过总归一句话:为了生计。
那一刻的桑玲,深深地感受到自己这一代农民的孩子,已完全脱离了以土地谋生的生存方式,在时代发展的浪潮下,在农村与城市的夹缝中挣扎着,只为了求生。
即便如此,桑玲依然不想放弃自己那个曾经小小的愿望——有一个完整的家:不用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孩子不会没有爸爸,妻子不会没有丈夫。她甚至想过,她这一生可以没有丈夫,但她决不允许她未来的孩子没有父亲。大概没有几个人比她更清楚,对于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一个没有丈夫的寡妇,那是一种怎样的灾难。
桑玲和丈夫在城市里漂泊了七年,依然一无所有,她厌倦漂泊回到了家乡。而丈夫却迷失在无果的奋斗中,不愿回头。她不想再等。
桑玲喝了一口饮料,还是很凉,扔进了垃圾桶。她不想再逼自己继续喝下去了。
桑玲想要一个了结。她过够了这种无限期等待中绝望的日子,她想要有希望的人生,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
桑玲站起身,背好包,向进站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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