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饕餮爱上了将军。
她化成人形,来到了将军面前,晚上月光很浓,她悄悄趴在城墙垛口上,替睡着的将军挡住月光。
守城打盹的将军醒过来,发现有一女子正一手支着脑袋笑嘻嘻地看着他,将军大惊,抽刀断喝:“妖物大胆!”
女子看见刀上自己的影子,确是人的模样:“你怎知我?”
将军蹙眉,缓缓道:“这城墙有五丈高,你凌空在外如履平地,当我眼瞎吗?”
又是月夜,将军守城,见一白衣女子飘然而至,将军这次没有拔刀:“妖物大胆,屡犯我城,是何用意?”
女子微笑:“我喜欢你,便来了,这也不许吗?”
“不许,我奉命在此守城诛灭妖邪,你是妖。”
“那你要杀我?”
将军的手握住刀柄,又放下:“我只杀妖,可你现在是人……”
“将军为何奉命除妖?”
“因国师占出近日将有大批妖物由此进境,凶残食人祸国殃民,帝特下旨。”
“为何会有妖入人界祸乱?”
“帝……昏不思朝,国师卜算天要罚帝,故降妖邪。”
“那帝为何昏庸?”
将军垂头:“我不知……”
“这世上妖物万万千,若真天意如此,帝终不思其过,悔其行,将军一人,又能杀多少妖?”
将军凝眉不语。
“天下生死,皆在帝王一念之间。”女子趴在垛口上撑着脑袋望月亮,“将军站在这里,是因心里装的下百姓,可你的帝王,坐在朝堂上,心气却还不如将军宽广。”
将军脱帽,满眼惆怅:“月光皎皎,却不如家乡的温润,我意归田……”
“别,你还是守城吧,我看你穿盔甲帅一些。”
有西域公主赴朝和亲,派使者请将军开门,将军下城,大开城门,于城池外兵骑列阵相迎。使者见状,惊讶万分:“将军何意?”
“近日有妖祸乱,以此确保公主安稳。”
使者更惊:“妖非假构之物,确有其实?”
“使者未曾见过妖物?”二人双双诧异,使者低头,思畴片刻:
“没有,但我们那边有恶龙,会吃人抓公主,算吗?”
公主入境三日,竟为恶龙化身,三日伤民无数,将军奉命诛杀恶龙,次日带龙首级进谏皇上。
将军想了想,回到城楼。
女子果然坐在城墙上等着他,将军擦掉身上的血,走过去,女子看着将军:“你杀龙了?”
“我原以为擦掉身上沾的龙血便好,没想到还是瞒不过你。”
“……因为你脸上还沾的有。”
将军抬头望月:“我明日要去面见皇上了。”
“那你还会回来吗?”女子问道,将军笑笑,“会的。我不在时,就麻烦你替我守住这天下了。”
“好。”女子点头,将右手背在身后,右手上的伤是折龙翼时不小心划破的。龙要过境,她拦不住,但那龙会飞,将军只是凡人。
她只能尽量不让她的将军受到伤害。
将军进殿,朝堂之上是君王,将军将恶龙首级呈上。
锦布掀开,里面的妖龙头颅竟然变成一女子人头,将军定眼一看,是那远嫁而来的西域公主的,但不知头颅为何又从龙首变了回来。
皇上大骇,昏厥过去,国师命人拿下将军,将军抬头,正巧瞥见斗篷下国师的脸——是那个外来使者。
将军震惊万分:“如何是你?”
国师笑笑:“一直是我。”
国师对将军道:“你欺君犯上,死罪难逃,但念你身职将领要位,我许你可再讲一句遗言。”
被士兵擒住跪地的将军抬起头:“我死后,告诉城楼上那女子,不要再等我了……”
“我为国师,无传话之职。”
将军惨笑,神色悲凉:“那就把我的血肉埋在城墙十里外的山坡上,我要这万里山河,永远逃不过我的眼。”
三日后,帝病绝驾崩,将军欺君之罪凌迟处死,肉糜千万片,刑场四溅。
女子在城楼上一守就是六十年。
那年将军受剐刑场,她去了的,只可惜去的太晚,她花了好长时间才在那不成形状的血糊肉块中找到将军的骸骨。
她还看到了那只被她拆了双翼的恶龙,他现在已高高在上成了国师,见了她也只路过时悻悻耳语:“看见你,我就后背疼。”
她看着送行队伍将将军的骨肉埋在城楼十里外的山坡上,她站在城墙上,与那被黄雾沙风席卷的土坡对望。
“人生不过花甲,六十一轮回,我替将军守城六十年,山河完整,天下无恙,未曾失约。”白衣女子立于城楼之巅,笑意粲然,“这城池归还给将军,我也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女子从城楼跳下。
新来的大将军在城下捡到一个女子。女子模样姣好,不哑不聋,只是记不得自己是何人氏,姓甚名谁。将军叹息,收了女子当义女来养,吃住都在城上军中。
将军被调来是皇上特下急召,言国师卜出近日有妖邪天降,一甲子一生,由此关口进境,一旦入内,必将作乱苍生,危害人间,上一任守城将军便因此殉职。
女子和将军站在城墙之上,有隐隐撼响从十里外的山道中传出,霎时地动山摇,似有千万只猛兽在山谷间磨蹄低吼,准备着何时一齐从山中蹿出,洪水一般冲撞向城门。
“饕餮……”女子蹙着眉,脑袋里忽然蹦出这两个字。
“怎么了?”一旁的大将军问道,女子摇头,只说无事,不言其它。
大战在前,这时候怎么可以分心呢?
可是,就在方才那词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分明记起一个梦境一样的画面:
那是一个月夜,守城的将军困乏疲惫,竟支着手中的枪戟睡去。月色浓得发亮,一个女子悄悄趴在城墙垛口上,伸手替将军挡住月光。
大概再也不会有人,替城上睡着的人挡住晃眼的月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