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去看父亲了。走上熟悉的楼梯,听到家里电视里传出的声音,一阵歌声飘出来,母亲年轻时喜欢唱歌跳舞,老了喜欢在电视里看人家唱歌跳舞。
进了屋,看见母亲,觉得她又瘦了,两边脸只剩下高高的颧骨,脸颊凹陷,两只眼睛的上眼皮往下耷拉得厉害,稀疏的头发上次染了后又长了半截白发。母亲确是老了,我的胃微微疼了起来。
父亲依然坐上他常坐的藤椅上,向右歪着脑袋,嘴微张着,紫红的下嘴唇向下垂着。满脸花白的胡茬,他又在打瞌睡。自从他中风后,父亲每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打瞌睡。和母亲聊了一会儿,说父亲的病越来越重了,最近几天似乎都不知道迈步,不走路,我的胃抽搐起来。母亲越来越焦虑,脸上露出深深的不安和担心,又说最近弟弟上班去了,三班倒,每每晚上12点大家都睡觉的时候,弟弟却要去上班。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翻着泪光。我深深知道一个母亲是如何疼爱她的孩子,更何况我和弟弟从小受父亲母亲宠爱,生在农村,从未干过农活。我还是生气了,大声说,他怎么就受苦了,值得你如此心痛。别的人就能上夜班,他就不能吗,他都四十岁了,这点苦都不能吃。母亲没有说话。我能体谅母亲的心,但是我能做什么呢,自从父亲生病后,母亲的心日夜脆弱,以前父亲是她的山,是她的梁,现在山塌了,我却不能做她的山。我的胃疼起来了。
父亲听见我说话,睁开了眼睛,嘴里喊着母亲的名字,我知道他已看不见我。我走到他面前,对着他耳朵喊,爸爸,爸爸。他吃力的扭过头,说你来啦。他用力摁着藤椅的扶手,想站起来,却又不能。我拉着他的手臂,使劲把他搀起来。他费力地站了起来,膝关节朝前弯着,臀部向后撅着,背驼着,蜷缩成一团。眼睛只往下看。妈妈说起来走路,锻炼锻炼,父亲没有反应。我又对着他耳朵喊,爸爸,把腿打直,腰打直,他依然没有回应。他的反应似乎越来越迟钝了。
母亲见他没有反应,急了,过来拉着他的双手,想拉他往前走,他却依然不肯迈步,身子只往前倾,眼看就要往前倒,我一把抱住了他。我们只好依然又把他扶到藤椅上坐下,他不说话,又把眼睛闭上。
母亲颓然坐下,伤心不已。我以前就跟母亲提过,如果父亲瘫痪,就送他去养老院。母亲不肯,弟弟也不同意,怕养老院看护得不好,父亲要受罪。可是该怎么办呢,母亲已经越来越瘦,她血压高,性子又急,胃也越来越不好,不敢多吃东西,睡觉也很不好,每天晚上吃药才能睡着。我仅能做的,只有来看看父亲,陪陪母亲,听她说说话,劝劝她,除此以外,感觉我再无用处。
小的时候从来不知道他们会老,没有老的概念,觉得他们不会老去。然而我也四十多了,父亲母亲眼见着一天不如一天,白发丛生,老年斑布满脸,背越来越驼。以前也没有死的概念,近几年母亲经常提到死,说自己不想活了,说宁愿父亲一下死过去,她也不用遭罪了。我无法责怪母亲,她几乎天天在家看着父亲,不能出去打牌,逛街,她也确实累了,没有了自己的生活。
晚上回家,和朋友在微信聊天,聊到生死,说人老了,不过就是一死,谁也逃不脱。忽然间自己泪流满面,想到我们无论父女一场,母女一场,朋友一场,都不能长久,我们最后都是长久的走失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