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的城市下雨了,很想问问有没有带伞,可是他忍住了。因为他怕听到说没带,而他又无能为力,就像是说喜欢,却迟迟开不了口。
第一次相遇是在东直门街角的一座小小书社里,她倚靠在一条棕色的长凳上,凳子被几个看漫画书的小朋友占了,她便就干干脆脆地坐在了地上。
灰色的地砖有些旧了,凹凸不平,人坐着有些不舒服,她拿出了一本花绘的记事本来垫着。
屋外下着雨,不大,但由于是深冬,凉意便就越发的彰显。她大概是不喜欢冷,所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对扑棱的棕色双眼来。她手上戴了双棉手套,翻书时没摘,所以显得有些笨拙。
书社里的灯光是淡淡的橘色,映照在她粟色的发梢上显出一种奇特的美感,他将眼神藏起,害怕她瞧见。
“你说为什么路明非就是不愿意跟诺诺表白啊,他明明就喜欢她的呀?”
小孩们捂着嘴,将头靠在一起讨论着漫画里的剧情。
“因为路明非什么都没有,他也什么都不敢去想。”
一旁,戴着一副厚厚镜片的高中生默默说了一句。小孩子们歪着头看他,他红了脸,起身挪到了其他地方去。
她扑哧笑了笑,笑得很小声,没有引起那群孩子的注意。
小孩子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她自顾自的敲着脑袋,也许,是知道的吧。
“如果我是路明非就好了,我一定会跟诺诺说我喜欢她的,说出来也没有什么的,又不会少一块肉。”
“可是如果被拒绝了,那就会很糗哎!”
“糗就糗呗,难道比得上我上次修改分数被我老妈发现糗吗?”
他看着她,她看着那群小孩子,眼神里含着童真。书社管理员走到了那群孩子面前,轻轻敲了敲桌,示意他们保持安静。孩子们也很识趣地捂住了小嘴,连连点着头。
她站了起来,合上了手中的那本书,朝着店外走去。天气阴沉沉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云悬在高楼最上一层。他看着高楼时偶尔会想:不知道那些楼里的人开窗时,云会不会窜进他们的屋子里去呢?
她立在门口,有些犹豫不定,一阵风过,将她粟色的长发吹乱了些。她缩了缩身子,朝着书社里退了一步。
“你需要一把伞吗?这里放了一些公益伞,只需要登个记,你到时候还回来就好了。”
他尽量说得快些,快得都不像平常的他了。他的耳朵也红了起来,只顾着低头,递上一张绿色花纹的登记卡片。
“谢谢你。”
她说话声音很轻,很淡,像个他此前看过的民国老电影里面的温婉女子。她摘下了一只手套,在卡片上写下了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阮冬青,是她的名字。”
字是用着细腻的小楷,但却没有那般的规矩,也许,是字中还包含着她自己的情感。
她打开了那把透明的雨伞,走进了雨中,走进了流光溢彩的街道里,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看见雨水顺着伞檐滑落的样子,先是相聚,而后再分离。
他也收拾收拾行李走了出去,这时,是夜间七点过十五分,是他下班的日子。
他走进了雨里,雨下的比之前更大上了些,由于没有带伞,不一会儿,他便就被雨淋了个湿透。
他擦了擦眼镜上的水珠,加快了些脚步,左拐进了一条小巷里。屋顶有着几块铁皮,雨顺着上个世纪的老房子屋檐落下,砸得铁皮砰砰响,水坑里的雨水不好闻,混了许多铁锈味道,他捂住鼻子绕着走开。
“又见面了呢。”
麻辣烫小店里,他第二次遇见了她。
她守着那口冒着烟的小锅,眼神像个孩子,她脱下了外套,也摘下了那条纯色的围脖,露出一张好看、白皙的脸蛋来。
“嗯,嗯,很巧的...”
他支支吾吾地回答着。
也许是害怕她瞧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他摘下了眼镜,选了一个离她很远的小桌。
“过来一起坐吧,我也是一个人来的,两个人说话,吃饭也吃的开心一些。”
她笑呵呵地说着,眉眼弯弯,像个森林里的小狐狸,她朝着他招着手,提醒他过来坐下。他红了一张脸,连忙摆了摆手:“不必了,我打包回家吃。”
他赶紧说了一句,而后便躲进了那间陈旧的小屋里,匆匆间只点了四五样菜,拿得最多的是豆腐皮,因为他觉得这家麻辣烫的豆腐皮有着家乡的味道。
他没有打包带走,因为这家麻辣烫店家不支持打包服务。他隔着距离远远望了望她的锅,锅里的汤底已经慢慢沸腾,她先将土豆放了下去,而后是藕片,最后,剩了一盒豌豆尖留在外面。
“兄弟,没位置了,坐你这儿可以吗?”
一个左臂画着纹身瘦瘦的男人走了进来,很礼貌的问着他。他有些惊讶,随后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纹身男人点了许多菜,他只顾看着他点,没有说话,毕竟别人想吃什么他也管不了。
他吃着自己的菜,眼镜被水蒸汽熏出雾来,他随手擦了擦,重新戴上。
“喝一杯不?”
陌生男子问道,他朝着四周望去,发现陌生男人看的是他,也许是难得遇见其他人一起,他点头答应了下来。
纹身男人很健谈。他的语气中,有着淡淡的江湖气,也有着一股淡淡的悲伤。喝了几杯白酒后,纹身男子说了一个故事。
“她跳楼时,是我把她给拉了回来,她割腕时,也是我夺过了她的刀子,她有着抑郁症,是我陪着她,可是现在她说她还喜欢她的前男友,不,其实我才是个第三者,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分......”
纹身男人又喝了一杯酒,他没有哭,也没有砸东西发泄自己的情绪。他很平淡地诉说着,像是说着一个从杂志上面复制粘贴的故事。
“我就先走了,还有工作要忙,有缘再见。”
纹身男人走了,他坐在凳椅上看着他跨上了那辆摩托车,轰鸣一声后,便就消失在了车流之中。
此时,是九点四十五分,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吃了这么久。他看了看桌上几个斜倒的酒瓶,没有说话。锅里浮着几片午餐肉,他已经没有了胃口,所以没有去夹,而是起身走出了门去。
她已经走了,留下的那张桌子泛着陈旧的油光,还带着些麻辣烫小店独特的味道。
“老板多少钱?”
“刚刚那个胳膊上纹了个稀奇古怪东西的男人替你一起付了。”
“对了,一个女孩子放了一把伞在我这,说是你的。”
伞上留了些未干的雨珠。
“谢谢。”
他对着老板娘道谢说道,也对着那个陌生的纹身男人道谢说道。
走出小店时,天已经没有再下雨,乌乌的,抬头看不见星辰。街道依旧流光溢彩,雨后,出来的人多了,每个人都穿着好看的衣服,似乎也不需要对未来担忧什么。
他突然哭了起来,蹲在地上,蹲在巷子外光亮照不到的地方,他已经毕业两年了,他觉得好沮丧,于是便就哭了起来。他哭得很小声,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除了刚刚从巷子外走进的一对情侣,他们也没太过注意到他,只是微微瞥了一眼。
哭着哭着,他又想到了一个笑话,于是没有再哭,而是站起了身来,掏出了那张公交卡,选择回到了他在这座城市的屋子里。
那个女孩是阮冬青小姐,一个小王子看了一半的女孩。
霓虹灯投进他的眼里。街边的广告标语重复的亮起,明星重复说着一遍又一遍编辑修改了多次的稿子。
他突然觉得更加的孤独了,比之前一个人宅在出租屋里吃泡面的日子还要孤独,比一个人拖着大包小包行李闯荡还要孤独。
“好累啊。”
他呼了一口气,喷在那厚厚的镜片上,镜片泛起了淡淡的白雾,他没有擦,由着白雾遮住了他的眼。公交车停了下来,等待着红绿交通灯的变化,等待着由红转绿的过程。
......
第二日,他在那间书社又一次的遇见了她,她依旧在那个角落,那方书桌旁,捧着昨天还未看完的那本小王子。他看见了她眼角的泪珠,也许是看见了小王子里悲伤的那一幕。
他今天穿上了身西装,匆匆离开了书社,他找到了一份工作,一份在高楼里当编辑的工作。实习期的钱不多,可这也算是他毕业两年,找到的算是最好的一份工作。
“你好,又见面了。”
她看见了他,顺便挥了挥手,轻声与即将迈出门去的他打了声招呼。
“真是有缘分呢。”
他也将声音压得很低,轻声回应。
他们的交谈止于了这两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语。两人没有再说一句,她在看书,而他将匆匆去赴岗位。
她低下了头去,重新开始看书,而他也整理了一下西装的皱角,闯进了从天泻下的冬日暖阳里。
这或许是唯一能有理由找她说话的时候吧。她笑的再灿烂,哭得再悲伤,他也只能自己傻傻的想着,再跟着傻傻的笑。
“晚上请她吃饭吧。”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句话,而后突然将自己给逗笑了。
摸了摸口袋,里面躺了两张微皱的一百,他本来是说请同事吃顿好的,如今,也不知道是否足够。
他没有在书社里面当个藏书员了,那没有什么前途,他想好好的活着,活得没有那么累,活得轻松一点。
也许之后都不会再遇见她了吧。两人已经没有什么交集,自然就不会再遇到一起,也许,大家还是做个陌生人好了。
他看了看表,早上八点十五分,离上班时间还差四十五分钟,他便就已经到了楼下,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办公用品。
高楼还是很高,他抬头望着,立在十字街口等待红绿灯。趁着空余,他数了数面前高楼的楼层,三十六层,不多不少。
......
......
她第一次遇见他是在那间书社里,当时下了雨,她躲进了那间书社里面避避雨。也许是害怕打扰到别人,她选了一个偏僻的书角,人不多,只有几个在看漫画的小孩子。
屋外雨下大了一些,顺着屋檐檐角汇成了雨幕。街上行人很少,书社里面冷冷清清,人不多,大概来书社避雨的只有她一个人。小孩子们的讨论声也很小,大概也是怕打扰到别人。
他端着一杯温热的咖啡,送到一个看书客人的面前,那是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正在读的那本书书名是《陆犯焉识》。
老人抿了一口咖啡,然后就将它放在了桌上,等到咖啡变凉,他也没有再喝一口。六点三十分,一个女人走进了书店,她说话声音很大,吆喝着老人赶紧回家去。
老人跟在她的身后,像个犯错孩子模样。女人走到门口时撑开了一把伞,伞很小,只罩得住一人,她嘴还在不停地说着老人不该自己跑出来的话。虽然语气中满是埋怨,不过她还是将伞罩在了老人头上。
听经常来这家书社的人说,那个女人是老人的女儿,她就在不远处的高楼里上班。老人每次都在这家书社里等着他的女儿下班,他来只点一杯咖啡,然后静待着六点三十分的到来,等着那个脾气有些急躁的女人走进来,将他带回家去。
老人不喜欢呆在家里,家里没人,电视也不好看,还不如来到书社里看看书,顺便等她下班一起回去。
书社里的光暖暖的,让人觉得舒服,她听了一个故事后,也要准备离开了,她在这儿呆了太久,也该是到了离开的时候。
屋外雨还在滴答滴答的下,她不喜欢冷,更加不喜欢雨,因为许多不好的事都是发生在下雨天:如外婆的离去,她的出走。
城市的雨冷得彻骨,没有她家乡冬雨的气息。
他说了话,低着头指了指靠在玻璃门后的那把透明雨伞。他说那是把公益伞,只要到时候记得送回来便好。
那时他低着头,所以她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只看见了他工作卡片上的名字:陈路。
她记了下来。
她在那张卡片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及自己的联系方式,不过没有留下住址。因为那时的她还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只是与几个同样漂泊在外的人挤在一套房里。
他还在上班,还在自顾自地忙碌着,她也只能说上一句谢谢,便就走进了雨里,消失不见。
雨时大时小,水珠落下,溅在坑洼里,扬起了一朵透明的蘑菇状来。雨是干净的,可落到了地面上,经由汽车一碾,便就脏了。
车流光似的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像一条彩色的布匹。她立在暖黄色街灯下,看着车辆急驶而过。
她也该要回去了,回到家里去了,负气走了一年后,她也累了。她懂了父母的有些话,觉得自己的梦想有些愚蠢,没有继续奋斗下去的必要性。
她不是不愿当个画家,只是有些累了,于是想先将画家的梦想放一放,之后有空时,偶尔再拿出来看一看。
一家麻辣烫的味道从一条小巷子里飘了出来,飘进了她的鼻里。她顺着味道找到了一家小店,窄窄的门面,凹凸不平的小坝,头顶原本该是空空荡荡的,由于下雨的缘故,店家支了一张半透明的雨棚。
“还卖吗?”
“卖,有人就卖,没人就收了。”
回她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婆,她说年轻时她负责做菜,如今老了,干不动了,就只能当个唠嗑的,厨房里的事,交给了大儿子去做。
阿婆唠叨着大儿子的手艺赶不上她,有些老顾客来吃了,发觉味道变了,便就不来了,她还抱怨着日渐上涨的房租,越来越不好的生意。阿婆叹了一口气,说在北京呆不下去了,下个月,便就赶回河南的老家去。
她只顾听着,没有打断阿婆的话。每个人都有故事,她很幸运,听到了一位老者的故事,都说长者的故事里面含着人生哲理,她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她又一次的看见了他,浑身湿透的他。他也来到了这家小店里,她先开了口,想要邀请他过来一起坐着吃饭,可他神色慌乱的拒绝了。
她在屋中的大长桌前吃,而他进了一个光线昏昏的小屋里。她看见他熟练的端了几样菜进去,大概是这个小店的常客。
他拿得很快,眼神锁定了一样东西后便就立刻拿起,她从未见过挑菜挑的如此快的人,于是微斜过头看着。
下班的他穿着身深黑色的羽绒服,头发被雨淋湿后大概是又抓了一下,显得有些凌乱,眼镜片上还有着未擦干的水渍。她看了看腿边立着的那把透明的雨伞,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
锅里的汤料泛起了水泡,热气喷腾在头顶袅袅散开,人不知何时起多了起来,阿婆忙着招呼客人,也没有再与她聊着琐碎话语。
长凳前陆陆续续坐下了人,那张大桌的留下的火炉空隙也被一一填满。好久没有这么热闹的吃饭了,平常都是随便吃些塞塞肚子的东西,且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吃,若是上夜班的回来早的,也许可以一起吃一顿,不过大家都不说话,只是低着头,默默的吃着自己碗中的饭。
桌子前有人喝起了啤酒,有人点起了香烟,这是她之前最讨厌的吃饭环境,现在竟然开始喜欢上了。她讨厌起了之前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她讨厌一个人两个人只顾着吃饭,一句话也不说的静默。
她听着周围抱怨生活、工作的人,听着他们抱怨自己苛责的上司,蛮不讲理的顾客。她只是静静听着,没有插上一句话,没有说上一句关于自己悲伤的事。
她习惯了聆听,习惯了自己消化,自己排解,习惯了自己忍受孤独。
她绷住了眼泪,赶紧将锅中的菜夹到碗里,埋头吃着。也许只有将胃先填饱了,才能驱散一些心中的黯淡情绪。
起身结账时,后来的食客们还在继续吃着。她向柜台阿婆要了一张纸巾,将伞放在了柜子一旁。她指了指那间光线不大好的房间,说这把伞给那间房里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
铁皮遮住了雨,也遮住了那盏吱哑作响的昏灯,小巷走道很暗,若不是仔细看,看不见来往人的神情。她边走边用着纸巾擦拭眼泪,她还不能蹲下,蹲下便就会让别人看见她是真的在哭,而不是被正在用纸擦拭被麻辣烫熏红的眼角。
十字街头的红绿灯显示的是红色,她站在街角等待着,头顶的天空依旧没有星星,不过没有再继续下雨。
不远处的广告牌上,播放着她最喜欢的一位男明星新广告的片段,她听到了声音,想要再看一看,抬头时却发现了被长青榕树树枝遮住了视线。
红绿灯变绿,来往的车辆停了下来,等待着行人穿过人行道。她没有走过街去,而是在路边拦了一俩出租车。
“到哪里去?”
她报了个地名,没说具体位置,大部分的司机,也都不知道她居住的那个小区,她也只能说个大概的地方。
“姑娘老家哪里的呀?”
也许是出租车师傅开车的习惯,他们总会有意无意地与乘客唠起家常。开车的师傅说着流利的普通话,应该是在这座城市打拼了许久。
“四川的。”
“哦,四川是个好地方呢,我差不多十二年没回去过了。”
开车的师傅也是个四川人,他语言中的川音消磨殆尽,只剩了熟练而又标准的普通话。
问了那句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师傅看见了她脸上的泪水,她也微微看见了出租车师傅发愁的神情。
有些累了,大家都有些累了,累的不想再说话了。
“这街上没什么灯,姑娘你自己走小心些。”
师傅冲着她提醒道,她也朝着出租车师傅招了招手表达谢意。独自走进黑暗中,她有些怕,于是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借着手电筒的光,穿过那条没有街灯的小巷。
她走了许多次,但依旧未曾克服内心的恐惧。她拨打了一个四川的电话,电话未通,只传来嘟嘟声。她想了想,这么晚了,他们也许已经睡了吧。
她穿过了小巷,走进了那套陈旧的公寓里,打开了那扇发锈的门。夜归的人还没有回来,左边屋角那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还在逛贴找寻着工作,他的脚边,放了几桶吃完的泡面。她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的走进自己的房间里,默默锁上了门。
第二天清晨,她收到了一封邮件,是与她商量合同签约的事,公司负责安排,而她就只负责插画。公司打了笔订金过来,对于别人来说很少,可对于她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邮件里附上了商谈的地点和时间。她独自一人在床上开心着,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可以在这座城市活下去,扎根下去。
她走到了那家书社里,买下了那本《小王子》。
那时的她又一次的看见了那个男生,今天他穿了一身西装,从上到下都如换了一身模样一般。他很好看,不是那种电视上明星一般的脸,就好像是你少年时遇到的某个瞬间,在那个瞬间里记住的一张脸,干干净净,贯穿了少女整个青春。
“又见面了。”
她打了声招呼,他也回过神来对着她摆了摆手。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遇到多次陌生人的概率是多少,她没有去查过,应该是很低很低。
他抱着一个纸盒子,内里收拾得很整齐。
城市久违的出了太阳,暖暖的,比书社里橘色的灯光还要暖。
十点二十分,一共留出了二十五分钟的时间交谈,这是那封邮件里面说的。她打了个电话回去,是她母亲接的。
“死丫头,你还好吧,你爸就那个脾气,外面那么苦,你一个女孩子撑不住了就回来,他不养你,妈养你。”
“没关系的妈,我有了稳定的工作,生活也开始走向稳定,到时过年应该就会回来了吧。”
“那你要吃什么,到时候妈给你做。”
“妈,我想吃你的梅菜干炒腊肉。”
“行,好好干,让你爸好好瞧瞧!”
“嗯,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我还有工作要做呢。”
“没事,你忙吧。”
“......”
她等待着另外一边先挂断电话,另外一边也等待着。通话时间由三分十秒延长到了五分二十六秒,她终还是按下了那个红色键,先一步将电话挂断。
她抱着《小王子》出了书社。他已经过了马路去,站在十字街头的对面。他背对着她,她终于还是转过了身去。时间已经不早了,她也需要去到那家公司了。
昨夜的雨在地面上还留着些许痕迹,滲透进了花坛的土里。
冬天没有什么花,城市的绿化带里也没有栽种腊梅的习惯。她走进了一家花店,预定了一束百合,晚上九点左右来取,那时,她也应该忙完了所有的事。
......
......
阮冬青与陈路的第三次相遇是在一辆末班的公交车上,车上只有他们两人。阮冬青坐在左手边,陈路坐在右手边,两人都扭头望着窗外。
小摊的摊主依旧还在忙活着,夜归的上班族停留在各个摊点前。车里听不见窗外人的交谈,便如同在看一场默剧表演般。
“找到新工作了?”
阮冬青先开了口,他们算上这次,就已经遇见了三次,也算是很有缘份了。
“嗯,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陈路点了点头答应。
他看见了她怀中抱着的那束百合,花瓣上还沾着些水珠,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吃饭了吗,上一次很抱歉……”
“还没呢,一起去吃吧,正好我也饿了。”
阮冬青回答道。
都市没有夜晚,每个人不分昼夜的忙碌着,城市也不分昼夜的闪烁着光彩。陈路看见了倒映在阮冬青眼中斑斓的灯火,他难得的扬起了笑容。
113号公交车与他们要去的地方不顺路,所以他们找了个稍近的站点下了公交。
“你是哪里人?”
“苏州的。”
“我是四川的。”
“四川人很吃得辣?”
“还好,我们去哪里吃?”
“就去上次遇见的那家麻辣烫。”
“你们苏州人吃得辣吗?”
“还是可以吃一点的。”
“多加点豆腐皮吧。”
“嗯,顺便多夹一点蔬菜。”
两人进行着默然的对话,像美食片镜头外的路人,没有镜头的加持,显得更加的真实上些。
上菜的是个穿着高中服的学生,衣服很干净,并没有因为麻辣烫而沾上些油点。
“读几年级了?”
阮冬青看着男孩问道。
“高三,还有十五天就高考了。”
男孩将锅放在了他们的面前,轻声地回答着。
“好好加油哦,要考上一个自己喜欢的大学呢!”
阮冬青笑了笑,为这个即将面临高考的男孩加着油,陈路也笑了笑,为着这个大男孩加着油。
锅底开了,他们下了菜,抬起了筷子。
头顶的那片塑料雨棚被撤去,阮冬青与陈路抬头时看见了那些在城市灯光下微末的星辰。城市灯光太亮,亮得盖住了星辰的颜色,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到了现在,还有几个人会抬头看星辰呢。
“你多久回苏州去呢?”
隔着雾气,陈路看不清阮冬青此时的面容,他只听到了她说的话。
“过年吧。”
陈路回答道。
“你呢,,你多久回四川去呢?”
“明天吧,好久没有回去看看父母了,四川适合我,这个城市太快了,我跟不上他的脚步。”
阮冬青夹了一片土豆放在碗里,土豆冒着热气,所以她没有着急咽下,而是放在碗里凉一下。
“送给你,祝你工作顺利。”
阮冬青将那束百合递给了陈路。“也不知道男人是否喜欢花,你不要的话就把它丢到垃圾桶里面去吧。”
她摸了摸头,尴尬的笑了笑。
“嗯,谢谢。”
陈路没有问阮冬青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她一起吃饭,一起抬头看只有一点亮光的星辰。
“这顿饭我请你吧。”
结账时,陈路掏出了口袋中那两张发皱的一百块。他们这顿一共吃了一百零四,老板娘为他们抹去了零头,只收了一百。
“再见了。”
“再见了。”
他们在十字路口分离,陈路走过了红绿灯,阮冬青立在红绿灯这头,看着陈路融进人海之中,直到瞧不见他的踪迹。
......
......
阮小姐与陈先生的最后一次相遇是在高铁站里。不过一个回苏州,一个回四川去。
“又见面了呢。”
“是啊?你要去哪呢?”
“昨天听你说要回去看看父母,我突然想到也是很久没有回苏州了,这次也回去看看,顺便就在苏州找个工作。”
两人都迎着湛蓝的天空笑了笑。
阮小姐没有与那个公司签订合同。
她不喜欢那个老男人伸过来的手,于是拒绝了,也许,是她在这座城市最后的倔强。
陈先生没有辞职,只不过是没有了他的岗位,他去应聘时被通知上边安排了其他人做那份工作,所以不再需要招人了。
“我......”
“到时候去成都时打那个电话吧,我带你四处逛逛,那个城市我熟悉些。”
十一点三十六分分,从北京开往成都的高铁开始检票,阮小姐排队进了站,陈先生站在外边等待着开往苏州的那班高铁。
陈先生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将归属地调到了成都,天气预报提醒成都今明两天有着一场大雨。他很想拨打那个电话号码,提醒她下车时记得买把伞,可终究还是没有拨打出去。
......
......
阮小姐没有说喜欢,她只是觉得与陈路一起吃饭很舒服;陈先生没有说出喜欢,他只是觉得那个在书社角落里面看《小王子》的阮冬青很美,像个民国的温婉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