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而自由,却无时不在枷锁之中。”
枷锁是基督徒的上帝,是亲人的期盼,是邻居的目光,是热恋男女经常互相发问的一句你爱不爱我。枷锁无处不在,于是我们无数次纠结于如何回答“老婆与老妈先救哪一个”这种在默尔索看来“毫无意义”的问题。诚然,坦诚有时就像溺水者的氧气那样稀缺。
世界是冷漠的。母亲的葬礼上,天空直射而下的烈日依旧叫人难以忍受,阳光猛烈地拍在默尔索的脸上,“泛滥成灾的日光,让在热浪中融化的风景显得无情且令人沮丧。”世界仍在运行,并没有因母亲的去世而有何不同。
生活是冷漠的。“今天,妈妈走了。又或者是昨天,我也不清楚。”默尔索向老板请假,“以这种理由他不可能拒绝我,然而他看起来还是不怎么情愿。我甚至跟他说这不是我的错,他没有回话,这让我觉得自己有点不应该。”生活并不因谁的离开而有所不同。
但是社会却拒绝个人因坦诚而呈现出的冷漠。
人们不愿相信真实的声音,当玛莉问默尔索是否爱她,默尔索说“这问题没什么意义,可是我觉得大概不爱”。
人们不愿听到真实的声音,当律师问默尔索在回答庭审时,是否可以说因葬礼当天压制了内心的情感而对母亲的去世显得无动于衷,默尔索回答道“不行,因为这不是事实”。于是律师对默尔索表现出厌恶,因为他不能接受“妈妈下葬的那一天,我非常疲惫,只想倒头就睡”这种说法。
人们不愿接受真实的声音,当默尔索在法庭回答自己像所有人一样爱着妈妈时,书记员迟疑了片刻,“不知是不是按错了键,得退回去重打一遍”。
最终,当默尔索因杀害一名阿拉伯人受审时,没有人再关注他的行为,每个人想要探讨的只是他的灵魂:预审官说他真正感兴趣的,“是您本人”;法官关注的焦点,是为什么默尔索要将母亲送进养老院;检察官则指控默尔索没有在母亲的葬礼上掉过一滴眼泪,怒斥默尔索在守灵时喝咖啡的行为--“陌生人可以送上咖啡,但为人儿女,在孕育自己生命的遗体面前,却应该加以拒绝”,控诉默尔索“带着一颗罪犯的心埋葬了母亲”,并进一步得出结论:一个在精神上杀害母亲的人,和双手染上至亲鲜血的人,一样为社会所不容,因为前者种的因可能导致后者结的果。
这让人不得不心生疑问:默尔索犯的罪究竟是杀人,还是埋葬了自己的母亲?而当默尔索回答他当然爱自己的妈妈,但“每个心智健全的人,多多少少都曾盼望自己所爱的人死去”的时候,律师大惊失色,似乎默尔索捅破了这个社会最为虚伪的秘密。
每个人都在讨论默尔索的灵魂,除了他本人,因为他是法律上的异乡人。
虽然肉体被判了死刑,但对灵魂的审判仍在继续。牧师对默尔索说,人类的审判微不足道,上帝的审判才是至高无上的。然而判处默尔索死刑的却是前者。牧师说仅仅死刑并不足以洗净他的罪过,他需要看,直至感受到监狱黑暗的砖石中那张神圣的面容。对此,默尔索说,我已为此付出代价,没人有权再对我要求更多。
最后,牧师说我会为你祈祷的。默尔索终于被激怒了,
“然而,再多坚定的信念也比不上一根女人的头发。他活的就像具行尸走肉,甚至不能说他是实实在在的活着。我表面上看起来也许是两手空空,但我对自己有把握,对一切都有把握,对自己的人生和即将来临的死亡有把握,比他有把握的多。没错,这是我手上仅存的筹码。可至少我掌握了这一事实,一如它掌握了我。过去我是对的,现在我还是对的,我一直都是对的。这是我的生活方式,只要我愿意,它也可以是完全另外一种。”
“一个谋杀罪的被告,若只是因为没有在他母亲下葬时哭泣而被处决,那又如何?……雷蒙和比他强上许多的塞勒斯特同样是我的哥儿们,那又如何?玛莉今天为另一个默尔索献上双唇,那又如何?”
我知道这世界我无处容身,只是,你们凭什么审判我的灵魂?
伴随着对神父的咆哮,一股暗流穿越尚未到来的光阴,流淌过默尔索的人生,他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温柔的冷漠,所有外界的评价、亲人的眼泪、爱人的渴望,所有的虚伪与假象都一一褪去,默尔索终于挣脱了枷锁,在精神的异乡冷漠且自由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