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球训练馆中已经没有人了。大赛在即,队友们也不会练得太苦,大多只练半天,剩下时间留下调整状态。
陈川冲进训练馆,只听见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来。循声望去,金峰一个人斜靠在训练馆的一角。与往常不同的是,他身边放着一个球拍,而身上赫然是二十几年前国家队的球衣。球衣已成褐色,但前胸两个字-“中国”-依然夺目。
陈川冲到他面前,仍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他还未开口,金峰已看到他的病号服,喘息着道,“怎么,病了么?呵呵,你看咱们两个人,一对病号!”
陈川见金峰嘴边渗出血丝来,惊道,“老金,不,金老师,你的喉病这么厉害了么?”金峰苦笑道,“是挺厉害的!唉,时间不多了,开始吧!”
他喘息声中夹杂着咳嗽,但无疑含着一股威严。两个人一步步走到训练场中间。偌大的训练场内,看起来十分怪异。一个身着褪色运动服的老人弯着腰指指点点。另一个身着病号服的年轻人步履虚浮,但练得一板一眼。任谁见到此情此景,也不会想到这是在国家队,一个前国家队精英在训练一个现国家队高手。
金峰发几个球,指点几句,“你不是没和左手持拍的人打过,左手拍有什么可怕呢?咳咳” “你不习惯地只是严中突然改为左手持拍罢了。咳咳” “这仍不是关键,重要的是你的自信心。咳咳,严中右手废了,仍能将左手练得这般了得。你难道就甘心败在他手下么?咳咳” “他练左手球的时间再长,不过四年,你练右手球十几年了,难道会怕他么?咳咳”
陈川连接了几个球,都不到位。他摇摇头,“金老师,你说得都对,但严中的球路分明比几年前又刁钻了不少。他的左手球与其他左手持拍的选手不同,难对付得多啊!”
金峰哼了一声,“你怕了么?”他实在觉得有些撑不住了,招招手让陈川过来。二人并肩坐下。
金峰缓缓道,“他不过是将左手球与一些怪异的路数结合起来,才特别难对付。也难怪你一时不明白。咳咳,想当年,玉之江也是如此。我一时措不及防,后来才想通了。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么?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
陈川摇摇头,不知所以。金峰接道,“这是‘棋经十三篇’中的话。我大病之后,无法再打球,后来迷上了围棋,发觉棋理、球理,竟是有几多相似之处。咳咳。这句话说的是,对弈不出奇招,难以获胜。这很对,当年的玉之江与今日的严中都是一样,左手拍法变幻无穷,出敌不意,这便是终以奇胜了。但他们都忘了一点,‘始以正合’这几个字才是根基。若一味出奇,不顾根基,这奇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以奇胜终究是要以正合,有正有奇才是天下至理。凡用兵者无不如此,无正之奇,终究只是诡道、偏门。走得太远,便陷入魔道。玉之江当年在决赛中一败涂地,便是这个道理。你懂么?”
他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话来,咳得抬不起头。
陈川若有所悟,略点了点头。金峰咳了一阵,咽了咽唾沫,接着喘息道,“我们的国家队实力雄厚,故训练皆循正途,根基扎得极实。你便是如此,但临战遇到出诡出偏的选手,便措手不及。不过,这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再变,羽毛球的技术也是吊、挑、抽、拉、扣几大项。
“具体到战术上,才分为拉吊结合、快拉快吊、慢拉慢吊各种打法。当今世界,羽毛球打法流派纷呈,有四方型、快攻型、拉吊型、严守型,不下数十种之多。但大致讲来,只有三种,无外乎欧洲式、亚洲式与中国式。我们中国式打法的特点是快、狠、准、活,以我为主,以攻为主,以快为主。正是因为我们平时训练基本技术全面、熟练,因此,进攻点多,封网积极,劈杀凶狠,防守稳中有刁,守中有攻,能攻善守,才能称霸羽坛这么多年。咳咳…”
陈川忙跑到场边为他倒了一杯水。金峰喝了口水,续道,“其它打法也有能称雄一时的,但绝无可得长久者,能长居霸主地位的多是基本功扎实者。远的就不提了,想当年,印尼的王莲香称霸女子羽球界多年,所靠的无非是拉底线球不失误的一个稳字。丹麦的凯德,靠的是劈杀凶狠,但凶中有稳,绝不失误。”
陈川胸中信心似已在一点点恢复,缓缓点了点头。金峰笑笑道,“你看武侠小说么?”
陈川不好意思一笑,“原先挺爱看的,现在训练忙了,有好长时间没看过了。”金峰道,“在武侠小说中,总不时有高手横空出世,也许能称霸江湖几年,但数百年来屹立不倒的还是少林、武当这些名门大派。何以如此?名门大派根基扎实,代代相传,虽然未必能时时尽占上风,但投机取巧,难获长久之功。正必胜奇,是天下至理!”
陈川深深吐出胸中一口气,点头道,“金老师,你说得是。”
金峰指了指他手中的拍子,“你知道这拍子为什么叫‘致远’么?”陈川摇摇头。
金峰喘了口气道,“当年李一清出道不久也遇到强敌。那时的世界羽坛,怪异的打法备出。李一清曾连在几个高手的怪打法下连败二十五场。他痛苦得几乎绝望,苦思一夜,清晨时见红日初升,光芒万丈,突地醒悟。原来昨夜间忽然狂风骤雨,忽然明月繁星,不过都是瞬时之相,红日之光,才是万古不变之至理。一旦悟通此理,正心清本,便在基本上下苦功,不久后便横扫这些以前不可战胜的高手,成就一番霸业。他将此拍命名为致远,便是取淡泊宁静、不投机取巧之意。你如今既拿了致远拍,当然要象李一清一样才是。”
陈川胸中激荡如沸,顿觉豪气升腾,不可遏止。他站起身来,举起致远拍,仔细端详,觉得一股流光隐现,小小的拍上散出一股淡泊自信之气,虽淡然却不可逼视。他心胸一畅,在训练馆中纵声长啸。
金峰在一旁微笑,待他静了下来,又招了招手道,“好了!现在可以教你破严中左手球的战术打法了!”
天色已近破晓,金峰的咳嗽声在训练馆中回荡了一夜。陈川身上疲惫无比,但脸上洋溢着兴奋之情,丝毫不见疲态。
那晚不过一战,金峰就已将严中的左手拍十六式绝招尽记在胸中,并一一思出破解之法,尽数教给陈川。对于陈川这样的选手来说,技术不是问题,所差者不过是一层窗户纸。这层纸一旦被捅破,顿时云开月明。“龙腾式”、“虎跃式”、“鹤翔式”、“凤飞式”、“烘云式”、“托月式”、“高山式”、“流水式”,十六式拍法,以一破一!
新一天的第一缕曙光映上了训练馆的窗户时,金峰微笑道,“你今晚再照此练一阵,明日比赛,不会输给他!”
陈川也笑了,“多谢金老师,你太辛苦了!”金峰突地口一张,喷出一大口血来。陈川顿时失色,“金老师,金老师,老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