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手术的那天,我坐在医院的石阶上哭。
就觉得人怎么那么渺小而脆弱呢,哪还敢说自己可以挑战人生,挑战命运。不,没那个能耐,想着之前敢不怕虎一样只是因为自己初生牛犊。
有一种说法,说人到中年,要认命。
之前觉得那是消极的懦弱的思想,人怎么可以认命呢?人生本无限可能。
在手术前,需要先拿着CT结果去做入院筛查,排除新冠。一大早去医院等着叫号。旁边也有很多人,大都为老年人,等着住院的。
听她们闲谈,才知道很多人都是从老远地方来北京看病的患者,有从内蒙来的,有从山西、从河南来的……
有个老奶奶戴着毛线帽,也在一旁等着,她是从呼和浩特来这看病的,已经是第五次化疗了。但她家属很开心,说北京医生还是更厉害,现在能走路了。
入院筛查完,把资料交给护士,手术是下午一点。不能喝水不能吃东西,十一点过后也不能排泄了。
我走到医院门口小院子里晒太阳,看到很多人在拍枫叶。我也抬头看,各种红色的枫叶,透过阳光,印着背后的蓝天。
我靠在一棵大树上,欣赏着这样的秋日风景。旁边两个中年男子在谈论着家属血液病的病情和感慨着治疗效果有限。
在医院里,总觉得人只要活着就好了。
我看着这些枫叶,在心里释怀:来过又离开的那个小朋友啊,你要是还喜欢我,记得等我哦,我要变成更好的自己去迎接你;如果你遇到其他的你更喜欢的母亲,那我希望你好好地来到这个世界,愿世间美好与你环环相扣。
我坐在医院的石阶上,邱先生问我冷不冷,然后看我眼泪突然一滴滴流下来。
他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想家。
他说那做完手术养三天周末送你回老家。
我说我有点受不了,我一想到要是往后人生都在北京度过,我觉得有点难过,太远了,真的太远了。
等我止住哭泣时,已经十二点半了。
我们赶往四楼候诊室,旁边那个女生是之前预约手术时碰到过的。我们聊起来,她说她很害怕。我说我也害怕。
是真的害怕。
从未上过手术台的我,尽管所有人告知我这是个小手术不要紧张打了麻药之后睡一觉就过去了……但我止不住的害怕。甚至在手术前一晚和我的父母亲都通了电话发了信息,就是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我的父亲当时在外面干活,他接到我电话时第一句话问我:你回来啦?我说没有,我在北京。他安慰我说不要怕。我说好的。
我们两个害怕的女生相顾无言,但她比我更纠结。我是胎停了必须要做手术,她是因为妊娠反应太重加上有高血压身体扛不住所以不想要孩子。她的朋友们都劝她不要流,她现在都还在犹豫。
一点了。
我们到手术室门口等着,我牵紧了邱先生的手,我看着他,我说不出话。
喊到我的名字,我脱了外衣,走进那条长廊。
到里面房间,医生让换鞋脱衣服穿上手术衣。里面还有三个女孩,我问她们怕不怕,我说我有点害怕。
她们问我是做什么手术,我说人流。
我问她们是做什么手术。她们相视一笑,叹息着:你是怀了不要来做手术,我们是怀不上来做手术的。
我们挨个坐好等着上麻醉剂,然后一个一个进去手术室。
我们一边等一边聊着天。
后来才知道她们是做辅助受孕的,没成功,要来做手术。然后呢等身体恢复继续人工受孕,若是还未成功又得来手术。如此往复。
有一个女生应该做了挺好多次了,她说她有次手术没有打麻药,她那时候感觉心都死了,就想着体会下痛,让自己记住那些真实的痛楚。
她们很温和,很平静。
我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就已经要进去手术。
我爬山手术台,签了字,医生注射麻醉剂,我吸几口麻药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已经没知觉了。
等我被叫醒时我还有点懵。不知道是怎么穿的衣服,也不知道是邱先生是什么时候进来接的我。
后面几天我都躺在床上休养,邱先生给我煮饭炖汤洗衣烧水。
他的领导不许他连着休假,在手术后两天他都只能去上班。早上早早起床给我做早餐煮鸡蛋炖肉饼汤,然后他喝点粥去上班;中午又急匆匆赶回来,给我做饭炖汤,我休息之后他扒拉几口饭又赶忙跑回去上班;晚上下班就赶回来,洗碗做饭炖汤,洗衣服烧水……
我在他的精心照料下身体日渐好转,也是在那样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之前的身体那么糟糕。
我一直以为,人的感情要很浓烈,要很纯粹,要完全的爱才可以坚持下去。但其实我们都是凡人。
我们在一个深夜里歇斯底里,因为各自的无奈委屈和崩溃。
我们都有互相不理解的地方,也都各自不那么感动彼此的付出,可能不那么在意,不那么关注;可能彼此没有以彼此最想要的方式去爱对方。
他最后无奈地抱着我,头抵着我的头,他问:怎么才能幸福呢?
我说因为我们需要面对很多现实的问题,单单工作赚钱就消耗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总是少了给家人的。
他摇摇头:时间是有的,精力也是有的,就是太零碎了。
他抱紧我:我们好好地相互依靠吧。
我是在那个夜里,突然意识到,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原来是我往后人生陪伴着的人。
当年他说:你是小仙儿,你真好。
我是个凡人啊,我并不那么好,我只是希望加上我给的美好能让世界对你更温柔。
我当年怎么都看不懂《大话西游》,今年在北京的地铁上听着《一生所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