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隗
“我从生到现在,我一直都记得我独自掰开第一根香蕉时,我是右手握住香蕉,左手掰断香蕉的梗,然后从左往右将香蕉皮撕下五片,吃完后将残留物扔进了身后的草丛里……”
“渐渐我发现,在我这生而为猴的生涯里,我所经历的所有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走过的路,在路边我看见过的紫野花它有5片小花瓣,风拂过它时它是斜向上45度角簌簌颤动的。还有,我攀爬过的树,至今为止有456棵了。我经过的小溪真是太多啦,我见过的鱼的样子我都还记得……”
这是一个和风晴朗的夏夜,夜空是调过色一样的深蓝,若隐若现的萤火虫散着荧光在草丛里乱窜,那像是天上的繁星洒落在地球表面,一片晶莹。森里的一棵粗壮的老树上有一个旧旧的小木屋,木屋上面的一根树枝上有四只猫头鹰安静地站成了一排,它们聚拢了翅膀,爪子抓着树枝的粗糙面,瞪着圆眼睛,萤火虫飞过的时候还跟着轱辘了眼珠子。
这时,第一只本是睁圆眼睛的猫头鹰缓缓地合上了眼睑。
“我本来是有家人的,可是在北森林狼群和南森林狼群发生领地战争的那一年,我父亲和母亲死了。具体是南森林狼群成功占领北森林狼群地盘的那一天,南森林的狼群们正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非常的嘹亮雄壮。我看着我父亲和母亲一同病死,父亲环抱着母亲,母亲拉着我的手,我看着母亲的手背露出脱光了棕毛后干枯且呈沟壑状的纹理,一只细小的蝇虫飞过来落在上面,那一刻我哭了。最先流出一道眼泪的是我的左眼,然后是右眼。我就是这样记得仔细,以至于每次回忆这段过往,我都会感到悲伤……我曾试图忘记过去,抹掉脑海中的岁月,但却因为用力过猛反而更深刻了……”
第二只猫头鹰闭着眼歪头靠向第一只猫头鹰身上。
“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记忆力会这么好,就像我从未祈求过上天让我当一只猴子孤儿,也从未有过让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成为记忆因子的愿望,偏偏这样的事就这样发生在我身上了。其实这并不是酷炫爆点的技能,也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情,过去的我十分内向,独处的时候所有的记忆会幻化成风形向我袭来,钻进我的眼睛里,穿入我的身体里,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过往的悲喜岁月。意识到整个族群里就我这一只猴子是这样,突然就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孤独感。”
“我也曾有过深爱的恋人。我还记得有一个下雨天,我和她一块儿躲在芭蕉叶下。她望着我,湿润的褐色额发滴了水,水珠顺着她的眉尾流下,经过了她的笑眼。那是我所能记得的对她最心动的时刻,也是我仅有的对爱情的向往。后来父母去世,我割断了与族群的联系,行动上与过去一刀两断,思想上却因记忆藕断丝连。我就这样一直孤独地生活着,习惯反复咀嚼记忆中的物事,接触到的新的东西又将它变成新的记忆,如此循环往复。这剧情听起来接下来我应该会患上抑郁症之类的毛病吧,我以前也是这么以为,直到我流浪到了这里,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他。”
“我是一只患了超忆症的猴子,而有了超忆症便没有遗忘的能力,并且能把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能具体到任何一个细节。超忆症是人类世界的医学术语,这些是他告诉我的,他就是一只从人类世界来到这里的棕熊,也是我唯一且最重要的朋友。”
第三只猫头鹰困得爪子抓不稳树枝,身体前倾像是要坠下去,他旁边的第四只猫头鹰见状立刻张开翅膀扶住他。
“这儿的白天比我的家乡要短一些。我建造了这个小木屋,平日里在凌晨的时候出去觅食,其余的时间大多宅在屋里,有些晚上就像现在这样出来外面看看夜里的星星。白天不出门是因为不想看很多的东西,不想听各样的言语,不想在不经意间又增加了记忆的长度。于是我变成了一只更加奇怪的猴子,一只无法谈忘记的夜行猴子。”
“这个世界上除了所有生物个体是独一无二之外,任何其他的事物都是可能被复制的。某一天大熊来到我家下面,他在这棵树的树干上刨了一个洞,开始了独居生活。他同我一样,深居简出,还是个夜行者。于是我开始和他成为了朋友,他经常缠着我去他家做客,大多时候是他说我听,听的最多的是他曾经在人类世界生活的见闻,他的经历是那么的丰富传奇,他仿佛能解答我所有的疑惑,也能让我发出无数次的惊叹。”
“你们知道吗,人类中也有患超忆症的人,他们因为自身特殊而被传媒报道,成为了众人的舆论焦点以及科学家们的研究对象。他们总是被迫说出自己的故事供别人谈论,而不是像我现在这样,仅仅是随心地想说就说了……”
第四只猫头鹰眨巴眨巴眼睛试图保持清醒,他想既然当了听众就要尊重对方,即使撑爆瞳孔也要将这个长长的不知何时是尽头的故事听完。
“大熊年轻的时候特别健谈,他喜欢躺在木摇椅上抱着蜂蜜罐子,边看书边吃蜂蜜。那些书特别的奇妙呢,我也在大熊的帮助下学习认字阅读,了解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北半球和南半球这样的地方啊,我们现在看的星星是北半球的星星喔。说实话,我是真的幸运能够和大熊成为朋友,通过他我也认识了你们。如果没有大熊,我现在肯定会寂寞吧……”
未完待续
本文发表于《预见遇见》实体杂志2015年版第四期,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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