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司95后的前台小妹向我抱怨,嫌弃自己长得不好看——脸上太多肉、单眼皮,一直吵着要去打瘦脸针和做医美微整形。其实,我觉得她已经够漂亮啦,至少青春活泼,敢说敢做。
也许是相差十几岁的我们思想上还是有代沟,我觉得小妹实在犯不着冒险去脸上动刀子,先不说是否有风险、花费是否高昂,单是她想改变容貌的原因,我就认为非常没有必要——她觉得自拍起来不够好看,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永远活在自拍里。
在我成长的那个年代,哪有什么美颜滤镜、美颜相机、P图软件,拍照都用胶片机,拍的时候不知道啥样,要等胶卷冲洗出来,照片才能大白于天下。难道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就不敢拍照了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君不见成名于90年代的香港女明星,从来没有什么精修照,更不会做什么打针埋线,但她们却各有各的美,辨识度非常高。
而今年年初的时候,几名法国艺术家到北京收集了一批2000年前后的废弃胶卷,冲洗出来后,竟然发现照片里有很多很多的素人,她们在不同地方、不同环境里拍的照片,都莫名的好看。
在消费主义刺激下,年轻女孩们前仆后继,疯狂追求外在美。可是正如茨威格所说,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非要等到她们年纪大了,才发现命运跟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当然,前台小妹是不会在乎这些的,她告诉我,我只要求现在美美的,至于将来,管不了。
你当然可以赞她年轻人义无反顾破罐子破摔,我当然也不会嘲讽她幼稚可笑。不过,年纪越来越大的我,已经无法理解95后究竟在想什么,代沟已成为鸿沟。
2.
我看着镜子,对身后的Tony老师说:我要做个七八十年代,台湾女明星的发型。
时值2011年新春。当时市面上流行一种“梨花头”,我翻阅了无数杂志和网上的图片——这不就是我小时候看的琼瑶电影里女主角的发型吗?林青霞、吕秀龄、林凤娇都是那样的发型。
时尚,确实是一个轮回。但我无意讨论时尚。
在我成长的那个年代,台湾流行文化对我们这一批内地80后的影响基本上等同于香港流行文化对珠三角地区的入侵。
那时候我们是听磁带的。在我小学毕业升初中的那半年里,宝岛横空杀出一个范晓萱,蹦蹦跳跳的唱着左三圈右三圈。当时我们只知道范晓萱的人设就是可爱娇俏小魔女,哪知道这个人设是唱片公司强行加给她并且日后成为诱发她重度抑郁症的梦魇。
十几年后范晓萱就放飞自我了,当然我也不喜欢她了。
初高中那六年,宝岛流行文化百花齐放。我哥有一盒磁带,名叫情牵女人心2乱世佳人。出品方是大名鼎鼎的滚石音乐,滚石音乐有多牛X呢,李宗盛、罗大佑、梁静茹都来自滚石自不必赘述,鼎盛时期,刘德华和梅艳芳等香港天王天后都签过滚石出国语唱片。
我哥那盒磁带,我翻来覆去听到绞带(这个宛若中古世纪的词,大概只有我们这批人才知道是啥意思了吧)。初中上音乐课,老师允许同学带磁带来分享自己喜欢的音乐,有个男同学在课上播了万芳的《听风的歌》。后来我去采访万芳,做活动时万芳说你们喜欢我哪首歌,台下一水儿的人说:新不了情。
近来经常回忆起那段有华语流行音乐陪伴的日子。周杰伦在我高中时才开始成名,更遑论那时候我们还有孙燕姿,虽然她来自新加坡。
对呀,说到对新加坡的印象,除了灿若流星般一闪即过的许美静,在我更小的时候,是看长长的新加坡电视剧度过长长的暑假。印象最深的是《莲花争霸》,塔琳托娅男扮女装,使诈迷奸了女主角小蝶,是我最早的、关于LGBT的性启蒙。
小时候还看一部电视剧,主题歌一响起我就跟着唱,是李宗盛《鬼迷心窍》。
3.
初三以前我看不上张信哲,我觉得他很娘。刻板印象在他《信仰》专辑之后扭转,之后张信哲俨然成了我少女时代的男神。大半夜听太想爱你捂着被子哭,哭什么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深夜里张信哲的声音清澈得太直击心灵。那时候A同学问B同学是否难以抗拒C同学的容颜,我们一起唱起来:你难以靠近难以不再想念,我难以抗拒你容颜……
大合唱一首情歌的情景不时重现。校园广播课间播了刘若英的当爱在靠近,前奏才一起来,某同学像开演唱会一样兴奋:会唱的大声唱!
上大学也听校园广播,打饭回来路上听见S.H.E热带雨林,路上的同学都开始跟着唱。
4.
张爱玲说,回忆这东西要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而对我来说,回忆的气味,是高中时骑自行车上学路上,满街香樟树散发的清香。街边音像店适时播放许美静新专辑:爱迫在眉梢,我应该过得更好。
回忆总要靠感官来承载,才会觉得真实和稳妥。而需要靠回忆来承载人生之艰难的我,心态早已老去。如今的华语乐坛,早已没有当初的辉煌。即便我没有亲历台湾百佳唱片的诞生,可平心而论,我那个时代的华语流行乐坛,又岂是今天能复制的?
一如需要靠整容来获取自信的95后前台小妹,这个世界有太多我理解不了光怪陆离的东西。
伍迪艾伦在午夜巴黎里提到人们的黄金时代情结:2010年的人认为1920是最好的时代,1920年的人认为1890是最好的时代,1890年的人认为文艺复兴是最好的时代……
我深表赞同,因为现实就是有诸多的不如意,但生活总是由不如意组成。
至于我自己,我希望像《毒木圣经》里说的那样,我不想过多地与人打交道,只想在书卷里皓首穷经,相信自己灵魂中的每一道裂缝都可用书去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