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01

12 记得那年的有一天,中医放学回家,就看到爷爷怒气冲冲的坐在客厅,茶几上扔着一堆中药根茎。姑姑坐在一边,脸色很不好。

  中医刚要打招呼,爷爷一看到他,马上先说:“一一,你来看看,这个东西能入药吗?”

  中医莫名其妙的走过去,拿起一根根茎,看了半天,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

  “这个?是独活?又不太象啊,到底是什么呢?这根枝太多了,而且又肥壮,可是又不太象独活。爷爷,我看不出来。”

  “你都看不出来?那你说这能用吗?”

  “我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怎么用呢?”

  “这是羌活!看到了吧?这样的羌活!”爷爷越说越来气,手上的一把根枝全甩到茶几上。有几根顺着惯性掉到了地上。

  “这是你姑姑新收购的羌活!就用这样的货色,做出来的药用来治什么!”

  “啊?这是羌活?变异了吗?怎么长这样?”中医很吃惊,是真的吃惊,从小到大,羌活自己也挖了不少,都没看到有长这样的,问题是,长这样子的羌活还有原来的药效吗?或者比原来的药效更好?或者这是一个新的品种?

  “一一,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挖过的一种很象羌活的东西吗?”

  “记得,假的那种吗?你不是说不能用来入药的吗?难道这个就是吗?怎么我看着也不象呢?”

  “爸!我们药厂是严格按照国家的指标生产的,国家的硬性指标规定在那儿,我们都完全按照那来执行!我们根本就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姑姑很无奈,可是她却没办法跟老爷子说明白。老爷子是油盐不进。

  “那都是什么标准的狗屁指标!假羌活无论药性还是成份跟真羌活相差十万八千里!怎么能一样!我们从来不用这个,你不是不知道,还大量收购回来!”

  “爸,你那都是老皇历了,现在国家的指标是以核心指标为准,那这种假也好真也好的羌活完全满足这些指标,怎么就不能用了?再说了,这个也不是你说的那种假羌活,这种不过是家种的羌活,有什么就不能用了?”

  “你以为你到XJ县收这种家种的羌活,这就叫道地药材了吗?你以为跑到道地产区随便收个东西回来就算是道地药材了?你看看你都收了些什么东西回来?你再看看你们的产品打的是什么?道地药材选料!纯粹就是骗人的!”老爷子用力的拍着茶几,一根根青筋清晰的布满手背。

  “爸,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根本没骗人!世界在发展,标准也在变化,那种野生的药材早就收不到了,我们还到哪收呢?再说要有也太贵了,我们成本就在那,我们用不起啊!”

  “用不起就不用!就是不用也不能害人!世界怎么变做人的标准都不变!”老爷子用力一拍茶几,分毫不让。

  “怎么就害人了呢?大不了就是没有药效罢了,能害什么人,而且是按照国家标准生产,完全符合销售标准的。”

  “是药三分毒,治不了人的药就是毒药!这个道理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现在反而不懂了?药都治不了病,还叫药吗?”

  “难道一一也同意你的观点吗?”姑姑觉得一一毕竟是接受现代教育长大的,不会抱着这种沉旧的观念死守不变。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父女俩谁也说不服谁,谁也无法接受对方的观点,就因为姑姑这一提,结果俩人抱着一堆药材过来,一起来找中医来理论公证。

  中医是躺在床上也中枪,这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叫我来公证什么呢?怎么公证?

  “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去收购羌活碰到了当地卫生院的一个医生,他说什么?他们都不敢用家种的这种,全用的野生的蚕羌。人家不敢用的东西,你们倒好,全包了回来!”

  姑姑当然忘不了。

  那一年,野生的羌活价格达到了历史新高,而一惯以野生羌活为材料的药厂因为原材料的供应跟不上而价格又偏高,以至于差点都断了货,而鉴定供货合同的医院又不能断货,在焦头烂额的情况下,姑姑不得不跑到产地去寻找更多的药源。

  结果他们看到听到的一幕至今难忘。

  当他们到达羌活产区一个县城的乡下,一户户去询问的时候,他们发现,居然全村的人都上山去挖野生羌活了,家里留下的都是没有什么劳动力的老人孩子。村子里来收货的人比原住民还要多。

  全村而动只为挖野生羌活。这种事太恐怖,太疯狂。他们要不是亲眼所见,也很难想象得出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盛况。

  可是后来却听说,不仅全村,而是全县的农户别的事什么都不干,全部上山挖羌活去了!

  当真是金钱就是最好的动力,这漫山遍野自然生长的东西这么值钱,没有成本,没有投入,没有亏损,只需要累点,爬山寻找和采挖,白送的钱谁不要?要知道这东西以前多的是,除了专门的采药人之外,村里根本没人专门去挖。现在不同了,挖到就是钱。一天下来,多的能挖个几十斤的,一斤就是二百块啊,算算,十斤就是二千了,二十斤四千,这一天下来就快成万元户了啊,这么多钱,不要白不要!一传十,十传百,于是乎就形成了全村而动,进而全县而动的大好局面。

  而当他们等到农户都下了山,从背篓里,麻袋里倒出来的一堆堆羌活的时候,爷爷当场就红了眼睛,手里抓住捡出来的羌活小苗。

  “这……你们这是不管大的小的,看到的全挖了吗?作孽啊!这是要灭绝了啊!这么小的苗连入药都不能,这种也要挖?”

  “我不挖别人也要挖,那不如我挖了。”药农不以为然,这全县人都在挖,谁抢到是谁的,哪里还管是大是小,能不能用,反正只要是羌活一律挖光。还真是绝种的做法。可是,挖来就能卖钱啊,不挖还不是便宜别人?他开始的时候也不挖小苗的,可是过了几天再去,连小苗都看不到了,后来他也就管不了这么多了,凡是看到的什么都挖了。

  挖是挖来了,要不要是另一回事,这玩意儿是野生的,货真价实,不怕没人要。管它能不能入药呢,小的也有人要,能卖钱就是好药。反正只要是野生的,肯定有人收,这年头,只要打野生的牌子,身价就大不一样,而且这种可是实实在在野生的。至于效果如何,能忽悠的全是好货。

  村里人都暗暗在较劲,天才蒙蒙亮就上山了,甚至连那些长年没人去的地方都有人冒死进去了。都怕比人家晚了一步,到头来连小苗都见不到。大家都各走各的,谁去了哪到后来问也不说了,都告诉你了,我下次再去不就挖不到了?这也造成了伤亡事故的频繁发生。

  正是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加上价格的刺激,一下子原来漫山遍野的羌活真的要灭绝了,后来去的人,从山下爬到山上,经常是找上一天,也见不到一株野生的羌活,大的小的都没了。

  看着这么大的宝库山,想不到的是海拔二千米以下的地方竟然再也找不到一株羌活!想要挖到一株野生的,那就得爬到更高更危险的地方去找。然而更想不到的是,再过二年,连三千米以下的地方也难找到一株野生羌活了。

  这真是一场可怕的灭绝扫荡。短短几个月,他们把野生能看到找到的所有羌活全挖个干干净净,他们连种都没给自己留下。这场景就象一大群蝗虫过境,所过之处寸草不留,或者人群比蝗虫更可怕……

  往后的几个月,因为羌活大量都被挖了,野生货源急剧减少,往往有价无货。

  羌活属于大宗药材品种,每年的需求量都非常大。可是经过了这种疯狂掠夺性的采挖,羌活的资源已经面临严重危机。没货可挖了。

  这时候,早就已经有脑子活络的农户开始了家种羌活。

  可是这时候问题来了,野生的已经没有了,种子从哪来?

  办法总是有的,人嘛,聪明着呢。其实早几年就有人在研究家种羌活,选取最合适在家种的品种了。这些聪明人总是比别人眼光看得远一些,比别人先行一步。他们一面研究着,一面等待着,就等这个时机到来。而现在这个时候时机已经到了,也就到了他们收获的季节了,于是大面积的推广家种羌活热火朝天的全方位展开。

  很快的本地优质品种被外来的优质品种取代。而且野生的移植过来并不比这种优质品种产量高,毕竟野生的对环境气候要求都很苛刻,一旦家种,还要有个适应驯化的过程。种不活不说,就是活下来了,长出来又细又小,十株都顶不上外来品种的一株值钱。

  说完了,还是钱起到了关键作用。没钱?那是真不行!

  这时候采药人已经不多了,大部分人早已经开始了家种药材。采药是一个高危工种,除非这种危险能抵得上相应的价值,否则现在的聪明人没几个人还会去做。这也为大量家种羌活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等他们再次来到这个县城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在田边看到大量的农家肥,化肥堆积,旁边是扎根在这种朝阳农田之中的羌活。

  大量的农田都改成了羌活种植地。原来只在大山中生长于风大林荫低温潮湿地带,扎根于丰富的腐殖土中的羌活这回是改头换面,扬眉吐气的回到了太阳底下,光明正大的晒着太阳生长在朝阳农田中。

  这些羌活都不是本地土生土长的那种了,本地野生的品种根本不可能在朝阳农田里大面积种植。这种是号称更优质的品种,完全适应各种农田大量种植。而且还有好多是从实验室里出来的,一株株装在试管瓶子里的那种漂亮的优质小苗。号称脱毒高产优质什么的万能小苗。

  甚至有没有那种到太空一游回来的品种就不知道了,毕竟那种玩意一上了太空回来就变成了巨无霸。看看那种太空草莓,太空辣椒,哪一个不是巨大无比?所以到底是不是真优质,卖的人都不一定知道。

    然后到了收获的时候,他们亲眼目睹了优质小苗的优质结果。

  在大量各种肥料和各种营养品的优质灌溉下,这些小苗的确非常优质,最大的一株居然能达到五公斤。这就象小学校一放学,从里面涌出来一大堆大块头的小胖子一样令人吃惊。

  看着密密麻麻的根枝,无法辨识,不知道象什么的四不象羌活,大家都说不出话。

  因为野生资源危机,无货可收,这时候的国家标准也已经改过了,采用以家种羌活的核心含量指标来定性。也就是说,他们眼前看到的这种家种的四不象羌活尽管四不象,但是,它是达标的!所以它们可以在市场上畅通无阻,就相当于身上带了个免死金牌,再外加道地两字。摇身一变,血统纯正了,出身嘛,更不用说了,很道地。

  这时候分歧就出现了。爷爷是坚决反对采购这样的药材。

  爷爷说:“羌活就是因为它生于风大寒冷潮湿地带才具备了它祛风,除湿,发散御寒的奇效。把它种在太阳低下天天晒,它还有什么药效?然后给它灌一大堆饲料粪便,搞不好种出来的东西都有一堆激素。这种东西坚决不能入药。”

  姑姑也很迷茫,可是国家标准就在这,这个很标准,又比野生的便宜得多,不用这个就真是傻子。

  可是她也明知道,这东西不仅品种不同了,生长环境不同了,生长气候不同了,生长的土壤也不同了,更可怕的,大量的各种营养品,就是连小孩子都能催熟的,何况这么大量的施用,这样种出来的东西还有什么药效,显而易见。

  她也知道老爷子是对的。可是,她有一大帮员工要等着她吃饭,在完全符合指标的情况下,她做的只是一个要养家糊口的决定,她并不是什么圣人,不能要求她一个人就能拯救全世界。

  天平的两端,一端写着国家标准跟生存,一端却写着药效跟良心。这根本就没有标准的药效,摸不着看不见,天平明显就倾斜了,怎么选择也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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