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东方显出了鱼肚白,沉睡的小镇在喧哗声中渐渐苏醒。
太太精神抖擞,一大早就去厨房安排了好几样早点,有糯米元宝,香雪米粥,鸡汤煨面,黄金油条,杏仁豆腐,香酥豆蔻,凉拌甘蓝,清蒸紫薯,甜滑豆花,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众人到齐,待苏世皖入坐,大家才纷纷落座,唯独不见崔月宛。
“咦,怎么不见崔姑娘?”蒋沐凝不喜欢崔月容是一回事,但她是当家主母,礼貌待客又是另一回事。
“叫丫头去请。”苏世皖喝了一口豆花道。
“腊梅。”蒋沐凝抬眼道。
“还是家里的豆花好喝。”苏世皖赞不绝口。
“好喝你就多喝点。”蒋沐凝接过他的碗,给他又添了一碗。
“我记得老爷以前是不喜欢喝豆花的,倒是喜欢杏仁豆腐。”李惜颜似不经意道。
“三姨太,人的口味总是会变化的。”说话的是杨雪照,她舀着碗里的粥,轻言细语道。
“雪儿还是这么善解人意。”苏世皖抬眸望着杨雪照,笑着道。
杨雪照生得婉约柔美,肌肤似雪,今日穿了一身绣着金丝牡丹的大红棉袄,衬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更显得娇俏可人,苏世皖不禁看呆了。
杨雪照害羞地低着头,只顾着喝粥,不再言语。
这时去请崔月宛的腊梅回来了,低声道:“崔姑娘身子不爽力,早饭不吃了,她说'请诸位不用等她'。”
“崔姑娘无碍吧?”苏世皖放下筷子,道:“管家,快去请郎中。”
说罢,便起身往西厢房的方向走去。
“老爷是不是糊涂了?”蒋沐凝心里想着,便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余下李惜颜,杨雪照,纵是对着满桌早点,她俩也失了食欲,想着此刻西厢房那一趟浑水,不去踩也罢,便都早早地回房了。
西厢房门口,苏世皖正要推门进去。
“老爷,请慎重。”是紧跟其后的蒋沐凝。
苏世皖顿住了,转过头似是打了个哈哈道:“唉,我真是糊涂了,虽说崔姑娘是我世交的遗女,我作为伯父把她当作女儿般关心,是不错的,可却不能失了礼仪分寸,还是夫人考虑周到。”
“老爷,这内府上的事有我呢,你就放心忙去吧。”蒋沐凝笑着道。
“好好,有你这么贤惠的夫人,我自然是放心的,那我去铺子了。”苏世皖说完,便扬长而去。
丫头推开门,蒋沐凝走了进去,只见崔月容侧卧在床上,因是朝里睡着的,看不见她的脸,只有一头长长的卷发,像海藻般蔓延开来。
蒋沐凝突然觉得这把海藻生生地扼住了她的脖子,叫她喘不过气来,真想拿把剪刀,把这一把黑色的海藻统统剪去。
很快她就停止了这种幻想,端坐在紫檀木椅上,很快郎中就来了。管家精明通透,请的自然是相熟的张郎中。
郎中给崔月容把了脉,道:“这小娘子好生福气,是喜脉。”
崔月容依然是卧在床上的,虽然醒了,可却没有半点精神,只微弱道:“郎中辛苦了。”
蒋沐凝命腊梅随郎中去药铺抓药,还吩咐厨房炖燕窝粥给崔月容进补。
“太太,您对我真好。”崔月容挣扎着坐了起来,背后用厚实柔软的枕头垫了支撑着。
“听老爷说你的父亲是他多年的朋友,想必你在家时也是生活无忧,受尽父母的宠爱,虽然你的双亲现在不在了,但来到我们苏家,就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一样,把老爷和我,当作你自己的双亲一样,我们定会把你当作女儿般来疼爱的。”蒋沐凝坐在床边,拉着崔月容的手道,竟像是把她当作自己的最嫡亲的女儿般。
“谢谢太太,我心里真心感谢您。”不知是太过感动,还是想到已故双亲而心生悲切,崔月容一时之间竟落下泪来。
“傻孩子,你哭什么呀,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不当心自己,也得当心孩子呀,”蒋沐凝似是拉家常般,不经意道,“如今你有喜了,双亲不在,但是得知会婆家一声的呀,对了,你婆家在哪儿?”
崔月容听罢,似是害臊般,低垂着头,只微不可闻道:“多谢大太太抬爱,家乡发生灾难,我婆家人早已不在了。”
“可真真是个可怜人儿,”蒋沐凝抚上她的手,“如果你不嫌弃,就叫我做干娘吧,哎,谁叫我太喜欢你了呢!”
说罢,就把手上原本戴着的翡翠玉镯拿下来,套在了崔月容的手上。
“这个就当作是干娘给你的见面礼吧,希望你不要嫌弃。”
“我不能要,太太,您太客气了。”崔月容说着,就要把镯子取下来。
“你这孩子,是不是嫌弃啊。”
“不不不,我并不是嫌弃,是我实在是受不起太太的抬爱。”
“怎么还叫'太太'呢?快叫我'干娘'。”
“……干娘……”
“哎,真乖。”
又说了一会儿话,崔月容喝了燕窝粥便躺下好生休息了。
蒋沐凝回到自己的院儿里,腊梅道:“太太,张郎中说四姨太的情形,怕是熬不过这个年了。”
“什么?蓝儿,竟还是熬不过……”
蒋沐凝只觉得心中似有一把无形的手,抓住了她的心,使劲地摇晃,摇晃……
半晌,她才道:“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蓝儿也是个福薄的。”
等年尾的事都忙得差不多了,她总是要去看一看蓝儿的,毕竟是一场姐妹的情分,最后一面还是要见的。
可是老爷这边,又该说个怎样的由头呢?还有西厢房的狐媚子,不用说就知道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
想着这些,蒋沐凝只觉得头似有千斤重,随时都可能会爆炸。
腊梅用手轻轻地给她按揉着太阳穴,她微闭双眼,才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苏世皖晚上回来,歇在了蒋沐凝的院子里。
蒋沐凝把崔月容有喜,和认她做干女儿的事情告知于他,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说府上的事都由她做主,便说累了,翻个身呼呼大睡。
很快就到腊月十八这一天了,正是请王家班来苏府唱大戏的日子。
李惜颜今天似乎特别与众不同,但具体说跟平常哪里不同,又说不出来,头发挽得还是平常的那个样式,衣服也还是平常的样子,至于香粉胭脂,就更是跟平常一样了。
到底哪里不同,也只有李惜颜自己知道了。
越是临近这个日子,她的心里就越是不安,仿佛怀里揣了只活兔子,总是在“扑通扑通”,不停地蹦跶,根本由不得自己来控制。
她是在期待,期待见到那个人,但是又害怕,见到他了,他是否会怪她当年狠心?还是说他的心里依然有她呢?
一整晚,李惜颜都没怎么合眼,一闭眼,仿佛他就来到了身边。
“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你好狠心啊!”
“你过得好吗?”
“我还是稀罕你,你跟我走吧。”
殊不知一切都已时过境迁,相见不如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