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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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十,冬季长安城的上空纷纷洒洒的飘着小雪,朦胧的天空下,六角的小铃铛在飞檐之下随风飘动,铃铛随着风随着雪雾清脆的作响,这声音越飘越远,好似附和着它的律动,有一支队伍迎着喜乐在朱雀大道上行进。

这只队伍由朱雀大道经过,又转为入了崇仁坊,此队伍声势浩大,一路行至暄王府,原是暄王爷在迎娶王妃。

暄王府内已是高朋满座,当听到锣声极近时,大家便起了身朝外看去,暄王高暐身着红色喜袍,走到轿子前,亲自掀起轿帘将人抱了出来,宾客纷纷站在门口两侧看着暄王星眸含笑,走至院厅内,还时不时低头与那新娘耳语几句。

一切繁文缛节在暄王处都被免去,两人只是在厅内拜了天地,新娘便被喜娘送入洞房之中。在座的宾客中还有琅琊王,站在他身旁的便是云侍郎家的幺女云梦容,亦为琅琊王妃。

宾客看到那琅琊王妃又悄声议论起来:“云侍郎家的两个女儿真是好命,小女嫁给了琅琊王,前一年大女还待字闺中,闹得满城风言,想不到今年就嫁给了暄王。

说话的官员看着坐在主座上的云侍郎,言语中也少不了些许的妒意,旁边的人听了又好心提醒道:“你小声点,暄王可是娶了那云梦颜,你也少说那些风言风语。”

远处坐着随父亲母亲而来的官家小姐,小姐们坐在一起,也是免不了对云梦颜的事说道一番。

“当年琅琊王挑选王妃,可硬是没有选嫡出的大女云梦颜,而是选了庶出的梦容,那时候我听娘说,是琅琊王嫌云梦颜德行不端。”

“不对,我听是因为云梦颜相貌丑陋,听说她面如圆饼,这饼啊,还是个芝麻饼!”穿着赵粉裙子的小姐说到此,又掩面笑了出来,而另一小姐却摇摇头,头上的珠钗相互碰撞,发出叮铃铃的响声:“我见过那位阿姐,人家肤白貌美,而且端静有礼,人好着呢。”

小姐们听此,又摇摇头,小嘴撅了起来娇声道:“那此人也颇具心机,暄王可是亲王,宗族小姐多的是,怎么就看上了她,取回来就是正室,你可知也就是去年,中秋国宴,云梦颜使了什么招数让暄王记住了她?”

小姐们都被这姑娘的话吸引,瞪着大眼睛看向那姑娘,那姑娘却也眨眨眼,以袖拂面发出哀叹:“我也不知道。”

“哎,暄王年轻又英俊,嫁给他做个侧室也好啊。”

“呵”戴着翠钗穿着鹅黄小袄的姑娘撇着嘴任她们在这儿胡说,转眼间偷偷溜至后厅,却见暄王在独自喝着什么,她好奇的走上前去,暄王便笑道:“与那些官家小姐坐在一起可聊的来?”

姑娘摇了摇头,又好奇的看着暄王手中的杯子:“你自己也偷喝酒?”

暄王将手中的杯子递到姑娘面前,姑娘却未闻到酒气:“不是酒?”

暄王道:“是蜂蜜,解酒的。”

姑娘笑嘻嘻道:“你怕喝醉啊。”

暄王也笑眯了眼,轻轻将食指放置唇上道:“不要说出去。”

姑娘点点头,想走出后厅却又退了回来:“我想去洞房看嫂子,那些姑娘说的话都太无趣了。”

暄王点点头,却又拉住她,将一篮子递给她道:“把这个给你嫂子,这个时候想必也饿了。”

姑娘疑惑道:“新娘子不是不让吃东西么?”

“可是,我夫人会饿啊。”

姑娘听此,便欢喜的提着篮子转身离去,她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前厅那几个官家小姐......”

“嗯?”

姑娘摇摇头,却又嘟囔道:“算了,管她呢。”她说罢,便蹦跳着离去了。

门外依稀还可听到宾客们推杯换盏把酒言笑的声音,而洞房之内却似与外隔绝一般,随行的侍女立在两旁,静默不语的,眼神虽目视着前方,可她们好似早就掌握了站立打盹的技能,其中一个年纪稍小一点的丫鬟头一点一点的上下晃着,头上的花钗也随着头的晃动发出脆响,其他侍女微微侧目看着她却也不语。

而床上坐着的身披红袍的新娘,她头上的红盖头还静静的附在繁重的花冠之上,那红盖头下隐约可见的一张朱唇一丝不苟的微微抿起,即使隐约听到门口有细碎的响动,那小巧的唇也未作出任何反应。

“嫂子.....”轻柔的女声由门口传来,站在一旁昏昏欲睡的侍女突然惊醒,却见门口站着一位身披鹅黄小袄的姑娘,她手中提着食盒,站在门口向屋中瞅了瞅,最后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我来陪嫂子。”

嫂子两字一出,侍女们便知这位便是暄王的妹妹,嘉和公主。侍女们向公主行了礼,全都退出了屋子。而公主见侍女们走了,便将门闩插上,走到床边,将食盒的盖子打开来晃了晃。

“嫂子,我哥让我给你带吃的呢。”

“有快意居的桂花酒,还有满园记的桂花糕,咦,还有西湖醋鱼......”

“咦.....”

随着少女轻轻拉长语调,那盖头下的朱唇也微微轻起,只听少女又道:“这个季节竟然有桑葚!”

少女惊喜的看向新娘子,而那端坐在床边的人也抬起手轻轻掀起盖头,向食盒中瞥了眼,唇角微微扬起,面上似涂了一层很厚的胭脂般,绯红一片。

新娘子也顾不得许多,掀开盖头,便是秀眉微蹙,向食盒中看了一眼,又见嘉和公主好奇的看向自己,才又整理好盖头,微微低下头,双手轻轻的按在膝盖上,心底暗自生气,大婚之日,高暐也不忘挪愈她。

少女走到桌前,将餐食一一摆放在桌上,又笑道:“哥哥真是有心。”她方说罢,又看向还坐在床边的云梦颜,索性将人拉了起来,两人坐在桌前,嘉和公主便用手指掐起一块桂花糕送入云梦颜的口中,桂花的芳香在口腔中蔓延,让新娘子打起了精神,鼻间又萦绕着酒香,原是嘉和公主已经将酒杯举至她的面前了,云梦颜接过酒杯,微微抿着那香甜的桂花酒,萦绕在胸中快一年的郁结好似一下子被这桂花酒浸润开来,长长的舒口气,便又递过杯子,嘉和公主笑眯着眼,为云梦颜再斟一杯后,也为自己的杯子满上,豪爽的一饮而尽。

“嫂子,我哥是真喜欢你,我从未见他对何人如此上心过。”嘉和公主面颊微红的自顾自又喝上一杯酒。

送往口中的酒杯一滞,云梦颜低头看着手中的桂花酒,依稀记得那年十五中秋,御花园中的桂花飘香,夜虫欢鸣,月挂梢头,一切的景象是那么和美温柔,可那时候的云梦颜却如坐针毡,全然没有心思去欣赏夜色轻柔。

她坐在六角亭中,于灯火下淡然的品茶赏月却只是表象,若是细心观看,便早知她愁眉紧锁,扣着杯身的手指已经失去血色了。

隐隐约约还可听到宫廷深处的丝竹之声,云梦颜挺了挺腰身,故作镇定微微扬起头,看着天上的圆月,此刻她正在准备一场赌博,她将自己的尊严作为筹码,只待那人的出现。

花园深处传来脚步声,云梦颜轻呼一口气,将杯子放在了桌上,而远处由假山走出来的人便是暄王高暐,这一切早已设计好,每至中秋,暄王必定会独自在御花园中喝酒赏月。想必,近几年来,暄王在此园中遇到的佳人也不在少数了。

“王爷,那儿有人。”随从的太监为暄王提着灯,又伸手指向亭中。随着太监指向,暄王停下了脚步,向亭中望去,却见亭中有一女独自赏月。

太监见王爷停下脚步,便也直起腰向亭中望去,不忘笑道:“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姐,刚刚在那紫薇园中,可是马家小姐在跳舞.....”太监的声音渐渐变小,神情也变得困惑起来。

“这小姐不唱歌不跳舞,就打算在这儿干坐?”

太监疑惑的转脸看向暄王,却见暄王将手中的纸扇放在微微弯起的唇下,瞥了眼小太监,太监便知自己话多了,忙低下头,却听暄王道:“你在此等候。”

他说罢,就向亭中走了过去,太监向亭子里望去,只见暄王自然的坐在那姑娘身边,姑娘为王爷倒了杯茶,亭中侍奉的丫鬟便走了出来,那丫鬟直直的向小太监走来,递给太监一块桂花糕,小太监接过,桂花糕松软香甜,成功被收买的太监便与小丫鬟站在一处心照不宣的把起风来。

暄王本以为亭中的姑娘会说很多话来取悦于他,却不想那姑娘什么都不说,只是见暄王要将杯中的茶喝光时,便又默默的帮他满上,两人谁都没起话头,风中传送着桂花的香味,却还有一种隐约的清香伴在花香之中,他轻轻瞥向那姑娘的侧脸,只见姑娘睫毛轻颤,朱唇轻起好似微微的叹上一口气。

她仰头望着月亮,暄王也不再去追寻那清香的来源,也是抬起头与她一起仰望月亮,虫儿还在欢叫,月亮浮浮沉沉的不知走还是没走,两人的眼一直追随着月的步伐,直到暄王再次举杯饮茶,才发现,杯中的茶始终是温的。

“多谢”暄王笑着看向那姑娘,姑娘的长睫毛又颤了两下,她转过脸来,灯光之下只能看到她眼中闪过的微微惊讶。

姑娘冲暄王点点头,才开口道:“臣女是兵部侍郎云响之女云梦颜。”

听到云梦颜这三个字,暄王的面上依旧维持着微笑,也不做过多的言语,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继续将话说下去。

可谁知云梦颜欲言又止,低头看着暄王杯中的茶,又抬起头,眸中闪过凌厉又坚定的表情让暄王微微一愣。

“暄王喝了小女的茶,可有什么回赠?”

这倒是有趣,暄王提起手中的纸扇抵在唇下做思索状。

“云小姐想要什么?”

暄王将问题又抛给云梦颜,可却不知她的下一句话直接让玩世不恭的他一时语塞。

“那就请暄王回赠小女一纸婚约,娶了小女吧。”

天知道云梦颜放在衣袖中的手早已是渗出层层冷汗,这天底下,有哪个姑娘敢站出来要求一个男人娶自己呢?

她目光灼灼的看向暄王,看似底气十足,而暄王虽语塞一时,但很快也调整过来,低眉浅笑之际也将探索的目光收回,让云梦颜暗自松了一口气。

“为何?你说出一个理由,我娶你可有什么好处?”

云梦颜微微蹙起眉头,低头又为暄王续上一杯茶道:“八月的桂花开得正好,我院子中正好有一颗桂花树,树下的桂花酒是我爹在我出生之时埋下的,那是我的嫁妆。”

“这嫁妆听起来很丰厚。”暄王笑着点点头。

“小女不才既不能歌也不善舞,只能陪王爷赏月,喝茶。”

云梦颜说罢,便又看了看暄王,却见暄王早就将目光定在了她的脸上:“我想,你如此聪明,应还能想出些理由来。”王爷说罢,便起了身,灯火映在他的脸上,那表情似笑非笑,让她难以猜透。

小太监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穿着黄色长裙的小丫鬟,刚想问这姑娘姓名,便被王爷叫走,那丫鬟见王爷来了,行了礼便快步跑回亭中,小太监向亭子里望去,却见亭中的姑娘也起了身,他看不出那姑娘面上的表情,抬眼看看暄王,暄王的嘴角微微弯着,左手上的扇子被灵活的翻转,他只见到那扇坠上下晃动,心却想到,此刻的暄王应是心情大好。

酒宴上觥筹交错,主桌上依次坐着暄王高暐,云侍郎、琅琊王高晟、十皇子高恒、十二皇子高煜。前两日高暐与云梦颜早于朝堂之上拜过天地,一切皇室之礼按部就班的在皇宫中大操大办的逗留了两日,此次于王府之中再办婚礼,来的人自是不多。

琅琊王高晟就坐在高暐身侧,两人时不时的举杯互饮,十二皇子坐在十皇子身侧,一张薄唇上还挂着晶莹的酒滴,他微微勾起唇,十二皇子模样是遂了母亲柳淑媛,生的皮肤粉白,他最近刻意将自己吃胖了点来掩饰那精巧的瓜子脸,可是每每到他勾唇一笑,精致的下巴还是会露出它原有的轮廓,也幸得十二皇子眉毛极黑,才让他显现出更多的英气。

此刻他眉目舒展,手中端着酒杯,似笑非笑的望向琅琊王,“噗”的一声,好像自得其乐般笑出了声,高暐转脸见高煜如此,也好似见怪不怪,笑着摇摇头不去理会,而十皇子高恒,面容一项刻板刚直,看高煜如此,只怕他这随心随性的嘴里又要吐出什么惊人的话,忙拉起他离开席座,两人绕去后厅,又穿过长廊,才要走到尽头,十二皇子却是一甩手,一矮身就直接坐在了地上,他倒是不心疼身上那由蜀中进贡来的缎子,高恒也停了步子,靠在廊柱旁,双手抱胸的低头看着还在笑的高煜,嘴角也不自的弯起问:“你笑什么?”

此刻高煜眼眸弯弯,他的眸子很黑,黑得好似可以装下整个星河,只是此刻他的眼中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我笑琅琊王.....”说到此,高煜又抬起头,道:“你说五哥娶了云侍郎家的幺女做正室不就是为了告诉父皇,他可不愿参加党争也不愿参与朝政么。”

十皇子听了点点头表示赞同,且听高煜又道:“但我们谁不知啊,他和三哥走的极尽,他若不是皇子,只怕早成了三哥府上的谋士了。”

“五哥的眼睛,总是远看一片淡然,可不经意泄露的都是算计。”

高恒看着自顾自说话高煜,也深知十二皇子的母亲出身不高,母子俩在皇宫里不知受过多少白眼与算计,所以他眼光最是毒辣,一眼便能看透旁人的心思,就他自记事以来还从未见过高煜看走眼过。

“他这一娶,表面上是得罪了云侍郎,可那幺女也是云家人,大家族中,一人光耀门楣,管他嫡庶呢,若是以后.....”高煜抬眼与高恒对视一番,高恒自是知道高煜要说什么。

“兵部暗里可就是成了他的人,三哥估计还高兴呢,见五哥用这招表决心。”

高恒也勾起了笑,三哥在权谋这一块一直有欠天分,高煜“噗嗤”一声,又笑了。

“六哥也够狠,直接娶了云梦颜,情分上可是给了云侍郎十足十的面子,直接解了长安中的风言风语,不但拉拢了云侍郎,还打了五哥的脸,今日三哥没来,六哥可是跟五哥谈的火热,他俩也算是亲上加亲,估计三哥现在都无心帮父皇看奏折,满脑子都在想着五哥是不是改投六哥了,你都没看到,五哥今日那脸都要笑僵了。”

“可这一点上,六哥背了父皇的意。”

“五哥让父皇的臣子一家都不太好过,六哥不正好解了这急么。”

高恒摇了摇头道:“可是父皇早就想要六哥娶护国将军家的女儿?”

高煜笑眼看着他,起身走到高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你代六哥不就好了?”

高恒瞪圆了眼,刚要急,却听高煜又道:“这话你听听就好,我自不会在外乱说,六哥虽文武双全,但听说护国将军的女儿彪悍的很,不喜欢六哥那种像公子哥儿一样的”他说罢又悄声道:“六哥有意如此,你可知其中意思?”

高恒皱眉不解,却见高煜摇摇头笑呵呵道:“走,去喝喜酒。”

高恒则是跟在他后面提醒道:“你别明摆着嘲笑五哥!”

高暐转过身,笑着命人再上一壶酒,他侧头看着琅琊王高晟,故意欣赏他那僵在脸上的假笑,抬眼看高恒与高煜回来,便暂时放过了高晟,转而站起来,请各位大人移步去看戏。

由延政坊请来的戏班子跳的是《代面》,讲的便是兰陵王,台上的人带着面具,随着音乐将舞蹈与功夫相结合,柔中带刚的舞步倒是吸引了许多官家小姐目光,看戏的人被安排在特意搭建起的戏楼中,舞台在花园中央,宾客们纷纷坐在不同的楼层中,虽是露天,但也有屋檐来遮挡着天上纷纷落落的小雪,随着“咚咚”鼓声,台上的兰陵王在空中翻了起个来回,纷纷白雪被他的裙摆卷起,倒也渲染了一种悲壮的气氛,楼上已有抽泣声。

高恒对这戏曲没啥兴趣,微微有些坐不住,而一旁的高煜则是看得津津有味,此时的琅琊王高晟坐在了云家幺女的身边,夫妇二人一起看戏,其实那高晟也是为了躲着高暐。高暐坐在正中间,现已失去了与高晟周旋的兴味。

早几日天象官便提醒到这几日会下小雪,但高暐还是选择在今日完成大婚,与什么良辰吉日无关,只因去年今日便也是这样的小雪......

距云梦颜要求高暐娶她已过了一年多,期间高暐倒是频繁的到云府拜会,他有考虑要娶云梦颜,但在做决定之前便要确定云梦颜是否是真心向他。

那一日也是腊月初十,天上也是阴云密布,庭院中虽已积了薄薄一层白雪,但小雪还是纷洒不断,雪地上有两道脚印,一大一小,正是高暐与云梦颜所留。

云梦颜披着红色大氅,手上撑着油纸伞,因高暐走的很慢,所以她也踏着碎步走在高暐身侧。高暐微微侧头,只看到她那乌黑的头发与一只随着她的走动摇摇晃晃的步摇。

高暐忽然停了下来,问道:“我为何娶你?”

云梦颜也停了下来,对于这个问题,只要高暐来,便会问,而云梦颜也会认真的回答,虽然每次答案都不尽相同,但也会因某情某景作出微微的调整,此刻云梦颜淡淡的抬起头,一双眼毫无波澜,高暐暗自觉得好笑,云梦颜倒是个能忍的,一个问题被问个五六遍,即使是心机深沉的五哥也会表现出不耐,可是她,却总能很平静的重复作答。

而云梦颜在每次回答完成时,还会认真的问道:“王爷可考虑娶我?”

高暐也撑着伞,这时猝不及防的风卷积着雪花向两人袭来,他低头看着云梦颜被风雪吹乱了头发,她微微眯着眼,却忽而惊讶的抬起头,这风也不算大,她稍稍握紧纸伞,那伞虽在手中挣扎,但也还安稳的在遮蔽风雪。而高暐手中的伞却是顺着风雪飘到了地上。

高暐的头发上也粘了雪,他握伞的手微微张开,指尖上的雪很快就变成了水珠。

“你若是嫁给我,便是与我同行,我的路上没有荣华富贵,只有前途未补。”

“风雪欲来,唯有迎之。”即使知道云梦颜嫁给自己只是为了家族的荣耀,但高暐也必须要告诉她,她将会面临的事情。

他低头看着云梦颜,她微微低着头,由上至下,只能看到她微微抿起的唇角,可是有些顾虑藏在其中了?

长久的沉默能让高暐有更长的时间来观察她,由去年中秋国宴起,云梦颜这三个字便总是在有意无意间徘徊在他的耳畔,未有哪个女孩有那么大的胆子要求他去娶她,而中秋那晚云梦颜留给他的印象,独独只剩下了那决绝的表情,她微微皱起眉,那样的表情称不上美,甚至有点扭曲,但就是这样的表情,才引起了高暐的兴趣,因为那样的表情,他知道,云梦颜这是在赌命。

如此倔强又如此强硬,一般官家小姐很难能有她这样的魄力,而此刻,高暐心中不知怎的,萌生出一种紧张感,他突然意识到,现在的他倒似有点像是被云梦颜牵制住一般,她良久的沉默让高暐的心有点乱,他在害怕,怕云梦颜退出?

高暐暗自握紧了双手,低头看着云梦颜,却不想“呼”的一声,是风雪被划破的声音。云梦颜手中的伞也随了风,在空中逗留一会儿便躺在了地上。

云梦颜抬起头,嘴角微微弯起,两鬓的碎发因风的侵扰在面前微微飘着,她抬眼注视着高暐,眼中坚定亦如那年中秋:“何惧风雪?”

也许这样的答案也不重要了,高暐伸出手将云梦颜背后的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宁愿将伞扔了,也不愿为我遮风雪?”

高暐低头笑眼看着微愣的云梦颜,忽而转身背着手走入亭中,云梦颜面上微红的跟在他身后,两人立于亭中,高暐看着庭外白雪纷洒,又看着在他身侧红着脸微皱着眉的云梦颜,嘴角微微勾起:“风雪欲来,亭中迎之。”

“风雪欲来....”云梦颜嘴里喃喃的吐出几个字,她走到窗前,将窗子微微推开一条缝,一片雪花挤了进来,她还记得去年今日高暐的话,也记得他说过这句话后便又告诉她“我们的婚礼就在明年的今日。”

那人说得轻松,却让云梦颜紧张好一会儿,若是不嫁给他,那么她的努力会全然作废,她倒不介意孤独终老,只是大家族中更是人言可畏,自己的爹在朝中也会成为他人笑柄。

他的话让她松了一口气,却更让她猜不透他的想法。

他怎么想关我何事?只要嫁了,他日后娶几房姬妾,做什么决定,她只要作出支持就好。那个人,真情或是假意,她既猜不透,又何必去探寻呢?云梦颜如是想到,便又关了窗,坐回桌前。

趴在桌子上已处于微醺状态的公主又看着那桑葚,笑呵呵问道:“怎么会有桑葚啊?”

对啊,怎么会有桑葚啊?云梦颜拒绝的将桑葚推远,望着桑葚,不禁又发起愣来,其实她大多时候面无波动,只不过是因为她在发愣。

为什么他还记得?

云梦颜微微侧过头,右手的两根手指轻轻捻起一只桑葚,放入口中,抬起手,拇指与食指上果然被染了色。

是那年五月,桑葚成熟的季节。自去年八月十五,云梦颜便做好准备在府中等着高暐,差仆人关注着暄王府的动向。让她惊喜的是,高暐拜会云府的次数多了,可却从未主动来见过云梦颜。两人在正月十五于皇宫上又见过一面,高暐好似失忆一般,全程未多看她一眼。

即便如此,满城都在传着他们两个的关系,这倒不是云梦颜的作为,暄王多次拜访云府早就传遍了全城,他不来见她,云梦颜心中焦急,但也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等。

事情一拖便拖到了同年五月。那日府中小厮已打听过,高暐将会出城办事。得知他不会来云府,云梦颜便也放纵自己不做过多的装扮,穿了条柳色长裙,外罩一件纱衣便于院中晒起太阳。

二娘与琅琊王妃云梦容去寺庙礼佛,出门前场面极是热闹,浩浩汤汤的一众小厮丫鬟跟着她离开,现府中倒显寂静。

丫鬟翠环端上来一盘黑红的东西,是五月刚出的桑葚,颗粒饱满,入口香甜。云梦颜本就爱吃甜,桑葚由是她的最爱,迎着日头,晨风轻柔,不知不觉间她便吃了一大盘,待翠环再走过来时,看着云梦颜的手和唇,不禁笑出声来:“小姐.....你把胭脂涂在嘴上了啊。”

她说罢,便将铜盘立起来,云梦颜对着铜盘一照,可不是,嘴唇周围是一片红,她伸出舌头,不出所料,舌头上也鲜艳非常。云梦颜自己都笑出了声。

她刚起身,要走出亭子寻水洗面,却听园外传来了脚步声,以为是爹回来了,便用袖子挡住脸,也朝月门走去。

云梦颜全程低着头,细听那脚步声,待她停下时,眼前多了双黑色的靴子。

只知今日爹是坐轿子出门的啊,她抬起头却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微微的惊讶,抬眼才发现本该出城的高暐竟是站在了自己面前。

高暐低头看着她露在袖外的手指,微微皱眉问道:“你的手指....”云梦颜看着被染红的手指,忙收回了手,她将手背在了身后却忘了嘴巴。

“噗”高暐的眉忽然舒展开来,毫不收敛的笑出了声。

云梦颜才想起来要遮住嘴却是为时已晚,她微微低下头,声音虽小但还是有些不满的情绪:“王爷今早不是要出城?”

说出这话来,云梦颜心下又是一惊,她微微抬眼看向高暐,却发现高暐不甚在意的走到亭中,他眼睛扫过那只剩下一摊红汁的盘子,落座后又看向还站在庭外的云梦颜道:“你派去的小厮不太尽职,他只知我是打算出城,却不想我临行前突然想起,你还欠我个回答。”

“嗯?”云梦颜抬起头,走进亭中,高暐拍了拍旁边的石凳,她便坐在那里。

“我说过,你应该还能想出更好的理由让我娶你。”

说及此,云梦颜的面颊微微红了起来,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曲起,扬起头,双眼定定的看向高暐道:“你对我无情,我亦对你无意,将来您想有多少姬妾都不会引来我的嫉妒,我会帮您管理好家宅,让您无后顾之忧。而王爷也不会因我而心生牵挂.....”

“姬妾?这么说来你是要做我的正室?”

高暐忽然打断了她,云梦颜皱起眉来,倒未想过嫁给一个王爷,做正妃或是侧妃有什么区别,当然这其中的区别很大......

“我未曾想过,我的位置自是由王爷定夺”云梦颜垂下眼眸,顿了顿不忘补充道:“那只是个比方。”

高暐点点头,又看着云梦颜做思索状,她感受到了高暐的视线,便迎面抬起头,却见高暐嘴角勾起道:“中秋那夜灯光有些暗,我还未看清......想不到云小姐的嘴这么大。”

“啊”云梦颜忙用袖子遮住嘴巴,抬眼瞥着高暐,他明明知道那是残留在嘴上的桑葚汁水。

高暐倾身一只手撑在桌上拄着下巴道:“我对你无情,这显而易见,但你若是对我无意,我怎么能信任你?”

云梦颜放下了手,眯眼道:“既是结两姓之好,我自是一切向你,我爹是武将出身,忠义两字早就延续在血液之中。”

高暐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云梦颜:“对我无意....”他轻笑一声,便起身要走,云梦颜却忽而站了起来,急忙道:“请王爷娶我。”

高暐抬起头,在嘴角点了点,又转身继续向外走。

云梦颜摸了摸嘴角,自言自语道:“我自是对你无意!”抬起眼,却见嘉和公主用那双大大的杏仁眼奇怪的看着她问道:“你在说什么啊?”

云梦颜忙摇摇头道:“没什么。”

嘉和公主又道:“听说今天的戏叫《代面》,好看吗?”

云梦颜点点头:“还好。”

“你看过?是和我哥?”

云梦颜无奈的点点头,自那次吃桑葚会面,她与高暐的交往便频繁了,以高暐的性情,自然不会戏耍她,所以由那次之后,云梦颜便知高暐定会娶她,只是她没想到,高暐竟娶她做正妃。

他到底怎么想的?云梦颜很难去探究。嘉和公主推开窗,见雪已经停了,便扭头道:“你看,晚宴又开始了,不知他们要吃到什么时候。”

嘉和公主说罢,又看向桌上:“哎呀,东西都吃的差不多了,嫂子我们出去吧!”

“嗯?”云梦颜的盖头还在头上,她扶着盖头,却见嘉和公主跑出了屋子,不消一刻,便又跑了回来,手中拿着一包裹。

嘉和公主兴匆匆道:“干净哒,你快换上!”

“男装?”云梦颜惊讶道,嘉和公主却道:“你没穿过?穿男装才英姿飒爽呢,现在的女孩都这么穿”嘉和公主说罢,便把人推到了屏风后。

云梦颜还抱着衣服犹豫,嘉和公主又道:“结婚凭什么只要男人在外快活?我们在屋里饿肚子,这算什么啊。”

“你放心吧,咱们俩就去看一看,然后到后厨房找点吃的。”

云梦颜迟迟不肯换衣服,却听嘉和公主又道:“嫂子,你还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吧?人生得意须尽欢,大婚之日不就是得意之时么,快换快换!”

“你怎么有这么多的歪道理?”

云梦颜微微叹着气,嘉和公主则是在屏风一角露出了脑袋,眯眼道:“嫂子,你不换,那我帮你啊,大家都是女人,别害羞.....”

云梦颜忙把头上的盖头遮在了嘉和公主的头上,嘉和公主晃着脑袋,无聊的开始数数,在数到一百时,眼前一片清明,云梦颜已帮她揭开了盖头,只见云梦颜将头发高高竖起,一套靛蓝男装穿得倒真有些巾帼味道。

嘉和公主二话不说的便将人拉出了门外。原来门外的丫鬟小厮也早被嘉和公主支开。两人避开人群先是去了后厨房,蒸笼里竟还有银耳汤,大锅盖掀开,还有一盘完整的烧鸡。嘉和公主好似闻着味儿找到了一坛女儿红。

她豪爽的将酒倒入一海碗中,一口烧鸡一口酒,吃相粗俗,可在云梦颜的眼中却很是有趣。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皇室儿女也有这样奇特的一面,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倒是对的,想来未与高暐打交道时,常听父亲夸赞高暐心系百姓、为人谦逊,是不世之才。可真与高暐打交道,却发现这人性格恶劣而且很喜欢唬人。

至今她虽被娶为正室,但她依旧有种不真实感。

嘉和公主将一鸡翅递给她道:“喏,我哥最爱吃的鸡翅。”云梦颜笑着接过,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却见嘉和向外张望,忽然道:“哎呀,来人了,快走。”

嘉和拉着她左弯右绕,却不是回到婚房,她随着她走入一园中,此刻有丝竹声断断续续的传来,原来宾客早就走的差不多了,此时高暐与剩下的宾客坐在院中听曲喝酒。

云梦颜与嘉和公主躲在假山后,看着高暐一杯一杯的与众人敬酒。远远的也看不清人的表情,只听到歌姬清婉的小调与谈笑声。这时,一身着白色皮袄的身影突然靠在了高暐的身上,笑着与高暐说些什么,高暐便无奈的又喝下一口酒。

云梦颜微皱起眉来,那人虽着男装,可远远看去,面皮白净,唇红齿白的,身骨又小,怕应是个女孩儿吧?

云梦颜轻拍一下嘉和公主的肩问道:“那人是谁?”

嘉和公主向亭中眺望,摇摇头道:“看不清....不知道。”

“他和那人好似很熟.....”云梦颜低低的说道,忽觉刚刚偷喝了一口酒,现口中有些酸涩。嘉和公主回过头来,看着云梦颜笑道:“那我们走近看?”她说着便要拉着云梦颜向前,云梦颜却紧张的抽回手:“不行,万一被发现呢?我们快回去吧。”

“不用担心”说着,嘉和公主便拉着人又上前迈了几步,这次两人走到了枝头还挂着积雪的梅花树后。

云梦颜嘴上说要走,可还是忍不住朝那亭中看去,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女孩儿的背影。此刻女孩已经将手搭在了高暐的肩上,两人举止亲密。

云梦颜微微咬住唇,觉得心里有点难受。不知不觉间眼睛竟然有些湿润,她微微垂下眼眸,突然觉得很委屈,可又不知自己为何要委屈,高暐对她无情,她知道的,但总不能在新婚之夜就开始寻欢吧?

想及此,云梦颜心中倒是没了委屈,取而代之的是有点气愤。她淡淡道:“我们回去吧。”

“现在就回去?”嘉和公主惊讶的抬起头,却不想发髻触碰到了垂下来的树枝,“哗啦”一声,积雪全数落在两人的身上。

“啊!”两声惨叫惊了亭中的宾客,歌姬也不唱歌了,所有人好奇的向声源处张望。

云梦颜与嘉和公主被冰凉的雪激得直跳脚。两人都捂住后面的脖子,云梦颜焦急道:“快走!”

二人转过身,却都愣住了,原是高暐已经寻声找了过来。嘉和公主的酒力倒是很会挑时候,这时候忽然处于微醺的状态,眯眼笑着道:“啊,皇兄,皇兄,还是皇兄。”来人有三个,分别是高暐、那个穿白袄的“女人”和另一个身材高大长得十分正气的男子。

嘉和公主伸出指头,一个一个的指过去,云梦颜才知,那个穿男装的人还真是个男人,只不过年纪尚小,骨头还未长开,再加上他本就生得有些雌雄莫辨.....

云梦颜呆呆的望向十二皇子高煜,而高煜则是眯眼笑着问道:“皇兄,这是哪家公子啊?长得一表人才,快帮我引荐引荐。”

云梦颜忙抬起头,看着高暐略微冷漠的目光,又慌张的避开视线。

高暐走到云梦颜的身边,用身子把她挡在后面,忽而笑道:“葵妹醉了,劳烦二位帮我把她送回府中,今日是我大婚,不好抽身。”

高暐说罢,便轻拍一下云梦颜的头,手不经意间落在了她的脖颈上,一阵暖意让被冰雪侵袭的后颈舒服很多,可那手很快又离开了,云梦颜怯生生的看了眼高暐,此刻高暐却又弯起唇角,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道:“今儿也难得,这位公子可否陪我到沁心园饮酒观月?”

云梦颜微微点头,一声不吭的与高暐走远了。嘉和公主此刻酒又忽然醒了,长舒一口气,见高煜看着自己,又捂着头道:“那啥,十二哥,快送我回府。”

嘉和公主说罢,就快步走在了前面,高恒还想去教育她却被高煜拦住了,高煜回头望向高暐的背影,见他的手又放在了刚刚那位公子的脖颈上,而那位公子娇小的身子已经被高暐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一半,正踩着碎步紧忙跟在高暐身边。

高恒自是看出那是个女孩,只不过几人都未说破。他问道:“你看什么?”

高煜摇摇头,又笑道:“我觉得你和那护国将军的女儿挺般配的。”

高恒不明所以的看着高煜,却听高煜又道:“你和我都是蠢人,只有六哥是个明白人。”

高暐走过一小段路,又将手附在了云梦颜的后颈上,云梦颜一阵紧张,虽说这样子后颈很暖和,可怎么都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兔子,此刻正被高暐提溜着等着被宰。

二人果真是到了沁心园,沁心园里有的是梨花树,只是现在冬季,园中的树木都在沉睡,而亭中的红灯笼高高挂起,倒也显热闹。

二人坐在亭中,冬季的月略显清冷,高暐已命人在亭中准备了温酒,他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云梦颜的身上,看到云梦颜的眼圈微微泛红,又略微疑惑:“是饿了?”

云梦颜抬起头眼中带着些哀怨,却不好告诉他,她是因为刚刚那个“女人”而感到委屈,她对他无意!

云梦颜扭过头又开始看桌上的酒,高暐却摇头道:“今儿可真是难得。”

“两次”云梦颜淡淡吐露,高暐则是自顾自的倒上酒,轻回一声:“嗯?”

“你说今天难得,两次。”云梦颜说罢,便又看着高暐问道:“你今日喝了多少酒?现在还喝?”

“我说难得两次,是因为,今晚见你,第一次你眼睛里有惊慌,第二次,眼睛里有委屈?”

云梦颜垂下眼,见高暐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刚要婉拒,却听高暐又道:“能说说这两个眼神中的含义吗?可是都与我有关?”

云梦颜不语,将酒杯捧在手中,一饮而尽,却又是惊讶:“还是桂花酒?”

她抬眼看高暐,高暐却是细细品味手中的酒道:“这是你的嫁妆,和那些酒不一样。”他似是在回答上一个问题。

眼看着高暐又倒一杯,云梦颜也忙给自己满上,好似在抢酒喝,自己的嫁妆不能都让他喝了,还有就是,喝醉了就不用回答那个问题了。

高暐微微顿住,见云梦颜自己喝了半壶的酒,看向高暐的眼神微微迷离,时不时还傻笑起来。高暐命人收了酒,扶起她,却听倒在他怀里的云梦颜喃喃道:“不许!”

高暐问道:“不许什么?”

云梦颜忽然抬起头,噘嘴看着高暐道:“不许和别的女人喝酒!”

“现在就开始管束我了?”

“我管不着你。”

“那为何如此?”

“我.....”云梦颜开始语无伦次,嘟嘟囔囔的一会儿说桑葚挺甜的,一会儿又要求高暐别把所有的嫁妆都喝完。

高暐抱着她,抬头看天上朦胧的月亮,微微弯起嘴角,又低过头道:“那我就当做你是对我有意了。”

永安十五年,皇帝去世,同年皇十子遵遗诏顺位登基。皇三子因谋反被押入狱,皇五子褫夺封号囚禁于琅琊王府中。皇六子因懈怠朝政,降为逍遥王,渐渐淡出庙堂。

宫中曾有流言,皇六子自甘弃权让位于十皇子,然流言只为流言,更无人能证实,而皇帝在听此流言,也只是一笑置之,流言慢慢被当做野史记录在某起居录中,而其中故事,却只被一笔带过:六子无心政事,帝改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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