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书生行事在子夜

邓介问道：“是何秘密？”

狄青狡黠一笑：“我有个孪生妹妹，名叫狄虹，与我一般相貌，武功更在我之上！”

邓介思忖片刻：“狄兄之意是二盗郡王府的是你嫡亲妹妹，狄虹？”

狄青笑得爽朗：“正是！”

“狄兄瞒得我好苦啊！”邓介也跟着一笑，只是这笑声之中既有宽慰又有丝丝遗憾，心道：狄兄是男子无疑了。

狄青道：“杨修之的案子，邓兄还要查下去吗？”

“自然要的！”邓介答得斩钉截铁。他越发觉得此案蹊跷，何以杨修之猝然暴毙，又何以尸体全然不见，还在棺木之中设了暗器。这是不是说明有人不欲旁人去探查杨修之死因，又何以不欲呢。邓介忽地眼中一亮，笑道：”算你倒霉！“

邓介沉默半晌，狄青心中也有事搁着，因此并未打扰，忽听邓介没来由的一句话，本不解其意，思索了一会儿随即会意，说道：”我是挺倒霉的，刚才官府层层叠叠保卫此处，差一点就被抓……“

邓介忽然打断，眉开眼笑地望着狄青：”‘摘星香’横行千户，是做惯了飞贼的，可不知有没有做过强盗。“

狄青一时错愕：”我像是那么蛮横的人吗？“

邓介说道：”狄兄可愿意今夜陪我去做一件事情？“邓介说罢，心中好笑：自己素来想做个光明坦荡的谦谦君子，怎么近来行事反而都恰巧要在夜里。

狄青性子好玩，知道定又有有趣的事要做了，难掩眼中喜意，连连点头：”自然要去！“

捕头刘冲近来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了：先是那什么“摘星香”四处偷盗，官府日夜要缉拿，近一月就没有歇过；接着交好的几个同僚接连离奇自杀；后来已死的杨修之又化作恶鬼，缠身恐吓；再来就是自己家的贼婆娘，见自己夜夜不归，居然在家里偷汉子！

刘冲拎着半埕酒，孤零零地走在平湖街街上，越想越觉得诸事不顺，此地定然克我，要不怎会让我接连倒霉。可想着要离开此地，但又觉得天地茫茫似乎无处可去，心中更加愁苦，喝了一口酒，摇摇晃晃地朝天大喊：“我刘冲好歹堂堂一捕头，莫非真要永无宁日了么？”

哪知此时暗处突然传来一句冷笑：“‘永无宁日’刘捕头，这绰号倒是好听得紧！”街角暗处突然出现两个人，皆是黑衣蒙面，一人身形颀长，一人玲珑小巧，身形婀娜。

刘冲本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可近来破事连连，更加上喝了点酒，居然胆气大了不少，黑夜之中见到两人如此也不害怕，慢悠悠道：“两位好汉，我刘冲向来这一带都是白吃白拿，因此身上钱是没有的，如若是色嘛，倒还有几分。”刘冲迷离着眼望着那个婀娜身形的黑衣人。

这二人自然就是邓介和狄青了。

狄青听闻此言，顿时怒火中生，仓啷一声宝剑出鞘，已指在刘冲喉咙：“狗一般的东西，哪个要劫你钱财了？你那烂泥一般的脸更没哪个能瞧得上！”

狄青冰冷的剑身贴在刘冲喉咙立时让其清醒不少，只是听见狄青话中后半句心中一痛，刚涌起的惧意顿时消散，口中只喃喃道：“原来我长得这般难看，怪不得我那贼婆娘要偷汉子，罢了，英雄砍了我便是了。”听那声调，似是已无活念。

邓介给狄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放下手中的剑，向那刘冲温声道：“我二人只是想向捕头打听些事，并无意取你性命。”

刘冲面无表情，随意说了一句：“你问吧。”

邓介道：“杨修之是在下朋友，他死得蹊跷，在下十分痛心，听闻刘捕头对此事知晓得较为详尽，故来打听。哦，这是白银十两，请刘捕头务必收下。”

刘冲一听有钱可拿，杨修之之案也不是什么要案，立时喜上心头地接下，语调也变得欢快许多，说道：“这小子死的那天，我正与同僚闲聊，见到他从外头回来，左脸扁平，右脸三道抓痕，道道焦烂，一身伤痕累累，本还能走，哪知走了没两步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我二人连忙去扶，哪知此人浑身极其冰冷，我一探他的鼻息竟然已死了！”

狄青面色一变，急忙道“你说通体冰冷，气息全无？”

邓介知狄青于武功一道，家学渊源，如此形貌必有原因，当下把手一压，未让狄青继续说：“刘捕头请继续。”

刘冲接着说道：“我们衙门中人其实也没多少银子。”刘冲说道此处，邓介心中暗鄙：你们这些捕快班头平日里，明敲暗诈，大钱没有，小钱是断不会缺的！

“这小子来历其实我们半点不知，因此并无法联络到他的亲人，只得凑钱花了银子给杨修之买了副棺材，第二日就葬在九龙山乱葬岗了。”

邓介忽地开口：“你们送杨修之尸体去的有几人？”

刘冲道：“连我在内有四人。”

“可都安然归来，归来可都无恙？”

刘冲被触动心事，长叹一声骂了句：“他妈的，回来时倒是都没有毛病，但是很快就个个意志消沉，接连想要寻死，第二日中午一个莫名其妙上吊自杀了，晚上又跳进井里一个，当场就淹死了。第三日天刚亮，又有人跟我说他娘的胡高（也是四人中的一个）喝毒药死了。我本来也想去寻死，却不知道为何莫名被杨修之的恶鬼缠上，吓得我半死，那恶鬼走了之后我哪里还想寻什么死，立马跑回家了，他奶奶的，当真可怕！”

原来我阴差阳错，倒救了你一命。邓介听到此处心中又感好笑又感悲痛，又觉得极为奇怪。忽然身子一轻，恍恍惚惚间，早离了平湖街，少顷已停在地面，边上是一脸肃然的狄青。邓介知道是狄青知道了什么，才带自己离开了。

邓介开口道：“狄兄想来是有什么发现。”

狄青沉默半响，眉头一舒，说道：“人要死后，六个时辰左右尸体才会变凉，那刘冲言语分明见到杨修之虽是伤痕累累，却是活着回来的。故此，杨修之并不是常规死亡，定然死在哪种诡怪功夫手里。据我所知，能让人通体冰凉的伤人功夫，只有一种——冷流掌！我本不是十分确定，但是又想起刘冲那一句‘右脸三道抓痕，道道焦烂’，两者一结合，我就断定了，杨修之死前定然和蓝水鬼与赤火鬼交手过，这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杨修右脸中的是赤火鬼的烈火爪，身上中的是蓝水鬼的冷流掌！”

邓介对武林之事几乎是一概不知的，微微点头道：“狄兄是说杨修之是跟这二人交手受了重伤？”

狄青面色冷冷摇摇头：“应当不是两人，而是五人，江湖上有五个无门无派的魔头，合称‘五行鬼魅’，蓝水鬼赤火鬼二人正是其中之人！这五人向来是同进同退的，所以杨修之死前应当跟五人都交过手，如我所料不差，杨修之扁平的左脸应该是伤在五人老大黄金鬼的‘金坚拳’下。”

邓介脑中飞转，不敢急于断定，思索着还有没有甚可疑之处。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太多，于是向狄青抛出了另一个问题：”武林中有什么能让人一心只想自杀的功夫吗？“

狄青十分断定地答道：”绝对没有！“

”那，丹药呢，迷烟一类的有吗？“

狄青没有立即回答，过了甚久才眼中一亮，呼道：”有！武林中传闻，有一种名为失心兰的植物，若将其种子研磨成分，吸入会让人心思低沉，屡动轻生之念。我听闻这”失心兰种“只有姜家才有。“

邓介疑惑道：”哪个姜家？“

狄青说道：”正是嘉兴姜家！姜家上一代家主姜道信虽是一点武功不会，但是早年不在嘉兴之时可没少接触武林中人，这‘失心兰种’就是一位昆仑派的朋友予其防身的。“

杨修之冒充自己闯入姜家，那失心兰种莫非是姜家人撒的？可为何姜家要致刘冲四人死命？

邓介双目放空，望着远处，低声自言自语道：”四名送尸捕头必是中了那”失心兰种“之毒，定是有人担心杨修之案被查，因此要让押尸之人死于无形，这样就无人可知杨修之葬身之所。其棺木中并无尸体，尸体想是早就运走了，可旁人要他尸体何用呢？是其至亲密友为其敛尸？并无可能，刘冲说这人来历神秘，同僚皆不知其底细，并未通知至亲密友。那是仇人？仇人就更无理由了，当是希望他死得越惨越好……“

邓介心中烦闷，见狄青也是神情凝重，想说句笑话缓解缓解气氛，这事想得劳心劳力，不如一觉之后再想，于是开口道：”狄兄，你说有没有一种无聊武功，不能伤人只能自杀，一施此功，立时四肢冰冷，一命呜呼，哈哈哈哈！“

姜冶立时也跟着笑了：”哈哈哈，邓兄你当真是十足的门外汉，武学一道，即使不为伤人，也要自卫，哪有这般自杀……“姜冶说道此处，脑中一闪，忽地大叫道：”还真有一种类似的功夫，名为‘极寒内劲’，习得此术五半点伤人之功，但是可使全身经脉暂凝，气息全无，说简单点，这是一门可用来装死逃命的功夫，只是武林中人多以装死畏战为耻，不屑于练此功夫。我听我父所言，上一辈成名英雄只有一位放荡不羁的怪侠懂此功夫，此人绰号也不是甚雅，叫做‘畏死巨门’杨伯腾。“

邓介惊问道：”此人是何名姓？“

狄青一脸疑惑道：”杨伯腾啊，有甚不妥？“

邓介面色大喜，茅塞顿开，声调都高了几分：”这就是了，杨修之尸体不见既不是其亲友移走，更不可能为仇家所获，那答案看似荒诞，却也必然无疑了？杨修之是自己离开的！“邓介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却斩钉截铁。

狄青先是一愣，接着笑了：”邓兄今日太过操劳，应当去休息了。“

邓介微微一笑：”我就知道狄兄定然不信。我且问你，五行鬼魅功夫如何？如你遇上身上，身上却有这一身伤痕还走得脱吗？杨修之为何早晚不死偏偏恰好死在府衙口？结论不言而喻，五行鬼魅定然是不欲旁人认为杨修之是他们所杀，所以要他在府衙中人看到其先活着再死于无形。按这逻辑去推，五行鬼魅之中有没有人可伤人与无形的？“

狄青脱口而出：”青木鬼的‘青木指’和蓝水鬼的‘冷流掌’皆能做到。“

“是了，这就更通了。如是他们在暗中所杀，是不是目的达成，此事也就毕了。所以，仇人这一层在后来的移尸行动是不会再参与的，是也不是？”

“这个自然。”

“此事之中的第二种可能是其亲友。我们可做假设，其亲友如若在杨修之死前知道此事，定会在其死前做些努力：或与五行拼斗，或于暗中示警。”

“拼斗这一层是断不可能了，因为其若胜了，就不会有五行暗杀一事了；败了也不不可能，如若败了，五行定不会让此人活着，那其就不能在乱葬岗移尸了。”

“暗中示警这一层也不对，如若其亲友在暗中示警，杨修之定然知道，那刘冲就在身旁也当有察觉，但是由刘冲言语可看出，并没有这层迹象。”

“亲友于事后知道，也不可能，刘冲说了，不知其底细，同僚草办，且第二日就送走了。”

“所以，能解释的可能只剩下了杨修之诈死！‘极寒内劲’和杨伯腾的存在让我肯定了此事！”

狄青就是脑子再慢也差不多明白了，顺着捋了捋思路：“邓兄的意思是：杨修之是杨伯腾之子，用了‘极寒内劲’导致通体冰凉，气息全无，诈死在嘉兴府衙，让‘五行鬼魅’误以为是死在冷流掌手下，骗“五行鬼魅”离去。而后又假意被抬尸至九龙乱葬岗，暗中洒了‘失心兰种’，要四名捕头死得神鬼不知。由此此案线索全断，不了了之。”

邓介虎目闪烁，满脸赞赏地看着狄青：“狄兄精明了不少！”

狄青苦笑一声：“从认识你之后，遇到的这些人各个心思深沉，我真不觉得我这身武功有多大用处，哪天被你邓介暗中算计死了，怕是还要跟你道谢！”

邓介面色一正：“我从来只推演案件，毫无害人之举，更何况你我挚交，我邓介如何也不会对你动不良之念！”

狄青见邓介眼神清澈，极为真诚，心下极暖：“狄某失言。”

”‘五行鬼魅’江湖皆是如何评价？可有人称赞过他们智慧？“邓介问道。

”行踪鬼魅，德行有亏！“狄青语气中有着甚是浓烈的鄙夷。

”我总觉得‘五行鬼魅’只是他人手里的刀，而持刀的另有他人……“邓介想起”失心兰种“是姜家之物，闭上眼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