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凯

01

98年东北发大水的时候我爸我妈离婚了。

那时候他们在佳木斯开店，卖童装。我们家住一楼，7月份的时候下雨仓库进水，一堆衣服都泡了。有天早上我起来，看见客厅里都是玻璃碴子，暖水壶盘子碗碎了一地。

我小姨站在门口，过来把我抱过去，我爸我妈站在大街上披头散发地打，街坊邻居围了一大圈，我妈一直骂，说我爸没脑子不知道把仓库雨棚修严实一点。

其实他们俩感情早就不好了，我爸在我妈怀我的时候嫖过，被我妈知道一直恨他。这是他俩当着我面吵架的时候我妈说的。

那天我空着肚子上学，满脑子都在惦记着晚上吃啥，惦记到下午实在饿得受不了，把同桌藏到坐垫底下的饼干翻出来吃。

放学还是我小姨来接的。到家看见屋子还是早上出门时候那个样，我爸坐在沙发上哭，跟我说，娟子，我跟你妈离婚了。

我原来以为我会被判给我妈，但是她自从那天开始就再也没出现过。

02

我那时候九岁，跟着我爸去了吉林。他在长春租了个门市继续卖童装，后来又认识一个女的，回来跟我说，闺女要不我再给你找个妈。

他和我妈没离婚的时候，我妈成天在我耳边跟我说我爸的不好，一来二去我就觉得我爸窝囊，还色，靠不住。

他俩离婚之后，我爸去长春租房子开店的钱都是从我奶那拿的，童装压货一压就是一屋子，我俩日子过得很不好，天天放学回来写作业，桌子椅子都用衣服箱子充数。

那时候我对他心里都是恨，他要再结婚我当然不同意。

但他还是结了，喝喜酒那天来的基本都是女方家里的亲戚，他在外头敬酒，我躲在屋里从他收钱的抽屉里偷了一打子零钱，准备跑出去离家出走，被那女的家里亲戚看见给拽了回来。

我爸红着脸问我干嘛去，我说我不跟你过了，反正你跟我妈都不想要我，我找我奶去。他就蹲下来搂着我哭，鼻涕眼泪蹭了一身。

我长大之后看不得男的掉眼泪跟我爸有很大关系，我觉得太窝囊，一看就来气。后来大专毕业当小学老师，头两年带学生班级小男孩因为爱哭被我扇过，搞得家长上学校投诉我。

03

上初中我开始跟混子在一起，我爸忙没时间也不乐意管我，我继母也不管，开家长会前面黑压压一片，我坐在最后排一个人抱着书包睡觉。好在我成绩凑活，除了偶尔跟男生一块打群架基本没什么出格事。

老师拿我没办法，一打架叫家长，三番五次让我找我爸来，我说你去叫吧，你能叫得动我让他管你叫妈。

我继母跟我爸结婚的时候带过来一个男孩，她没电视剧里演得那么凶恶，但是对我不咸不淡。

我爸挣得钱大部分都交给她，她花在我身上的还没她儿子的零头多。

上高中之后我交的朋友越来越杂，那时候流行非主流杀马特，我把头发染成一缕一缕的，五颜六色，天天上学就搭混子的摩托车，叼着从小卖店偷的烟吞云吐雾，被学校天天问话。

我们班有同学背后叫我婊子，其实那时候混归混，我真没跟人乱睡过，我大专快毕业才有了自己第一个男人。

念到高二的时候我们换班主任，老师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天天看着我叹气，后来我高中念完当兵去也是他的建议。那时候我成绩稀烂，没法学习就跟着特长生练长跑，穿的鞋都是器材仓库里成堆的那种小码男鞋，跑完一脱一股汗味。

上高中那段时间我被不少男生追过，有学校里的也有外面的，有些简直是骚扰，但我跟男生没法谈恋爱。

我看谁都能想起我爸，跟我玩的男生也基本不把我当女的。

04

高中毕业，我啥都没考上。在家待了一个月天天看我继母脸色，我爸不在家的时候我俩指名道姓地吵，她不敢跟我动手，吵完回头就拿他儿子撒气。

有时候跟她吵完不吃饭，他儿子半夜偷偷跑我床边给我塞饼干，我摸摸他脑袋，第一次从这个没血缘的弟弟身上感觉到那么点家人的意思。

那块饼干总让我想起我爸我妈离婚的时候，饥饿成了他们俩留给我的后遗症。

又过了半个月我报名当兵，填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生日刚过了两天。那之后我当了两年义务兵，回来报大专当老师，生活基本慢慢步入正轨。

但我再没回过长春。

听我小姨说，期间我妈回来过一次，但我们始终没见面，她长什么样我都快记不清了。

我说不好我对我爸是什么感情，现在回想，他对我也不算多不好，但我心里跟他就是不亲。

我不知道他跟我妈离婚究竟多大程度上影响了我，念大专的时候我处了十来个男朋友，最长的也不到四个月。那些男生受不了我我也受不了他们，我骨子对感情渴望，可是见谁都爱不起来，一度我甚至怀疑自己喜欢女人。

我和我弟在哈尔滨见面，他带着女朋友来见我，喝酒的时候还记得他妈找茬揍他的事。我送他们去车站，雪下得铺天盖地，他躲开女朋友悄悄跟我说，你爸这段时间总念叨你。

我不置可否。

05

半年前我处了现在的男朋友，这是我迄今为止时间最长的一段感情。他对我不错，话很少，来自一个正常的教师家庭，跟我古怪暴躁的脾气截然相反，我觉得我们可能会走下去，结婚生子。

我没对他说过关于我二十岁之前的事情。那些东西似乎已经跟我现在的生活没有什么关系，又似乎一直扎在我身上什么地方。我觉得跟他没有必要说。

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