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秋萍回到家里,心里乱得无以名状,见谁都厌烦。径直回了房间,鞋袜也不脱,倒在床上,用枕头蒙住脑袋。
春苗知道事情有变,可是见妹妹这样,也不好开口询问。少不得忍住自己的焦灼,还要反过来好言安慰。
可是秋萍连晚饭都不愿意吃,这是第一回。
春苗吃饭的时候说起妹妹的征状,大家都觉得蹊跷——就算难过,也应当是姐姐难过,秋萍何至于这样?益华心里火急火燎的,巴不得立刻冲去校舍揪起薛璞的领子问个明白。
第二天益华一到学校就沉着脸向薛璞兴师问罪:“你对我妹妹干什么了!”
薛璞有些摸不着头脑:“令妹怎么了?”
“你别问我,昨天你和她在一起,你自己知道。”益华一边说一边看薛璞的神色,不像是有意欺负过妹妹的样子,又知道他平素为人正直磊落,不觉自己气焰消了三分,没好气地说:“她昨晚回来,什么话也不说,躲在房里用枕头闷着自己,大姐问她话也不理,晚饭也没吃。你和她说了些什么她就这样了呢?”
薛璞听到这里,才搔搔脑袋,慢条斯理地咕哝了一句:“哎呀,话说太过了,吓到她了。”益华一句抢白:“你说她什么了!”
薛璞这才神秘兮兮地,示意益华附耳过来。益华凑上前去贴着他的脸,听见他极轻微地说:“我对她讲:我喜欢比我小一些的。”一字一顿,说得清楚,益华听得分明,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一遍:“说什么?”“我说喜欢比我小的。”
这一遍听得确切了,益华心里也明了了,一拳打在薛璞胸前:“你小子,不早说!”薛璞嘿嘿地笑了。益华想了一下,又说:“照这样说法,秋萍倒是没事,只是回头事情挑明了,我大姐不知是怎样的心情呢。”
薛璞一听这话心想坏了,自己心思都在妹妹身上,还真是从来没有顾及过姐姐的情绪。这些可好,姐妹二人都因他着了恼,少不得又央益华帮他调停。
益华回家一说,江佑权和田氏觉得这事情来得有趣。春苗在一边默默不语,其实她心里早明白薛璞眼中没有她的位置,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然而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他原来对我全不在意,倒是我一厢情愿了。在春苗心中,自作多情是可耻的。她这样认为,所以有忿忿起来:家里怎么并无一人明眼,替她看出这一点呢,害她出了丑。
恍然间,听到弟弟询问:“姐姐没事吧?”忙守住心神,急急地用手抹两颊——并没有泪,她疑惑了,自己怎地没哭?来不及庆幸自己没有失态,她又懊丧了:抹泪这个动作,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内心。
其实春苗这么多担心害怕,全是多余。益华完全觉得是自己的过错,因为自己的莽撞让姐姐难堪了,他还在一个劲地劝慰:“这事没办法呀,勉强不得……”
春苗自己突然开朗了,浅浅一笑:“我没事的。”顿一顿,又咯咯地笑了:“倒是有趣呢”她向房中呶呶嘴,秋萍还躲在里面不肯出来:“喏,等下我说给那人听,不知她是怎样扭捏的姿态呢!”
佑权和田氏相对看看,怕女儿欲遮心事强作欢颜。春苗觉察到了,正色道:“爹爹姆妈不用担心我,其实薛璞每次来,与益华和萍儿有说有笑的时候,我倒是真正难熬,我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只是觉得他人好,可以依靠,仅此而已。早知道他是这份用意,原不必强装到今日。”说罢起身:“我回屋里去,陪她说说话。”
手搭到门把上的时候,春苗又回头笑道:“她必定是为了等这个结果才心焦的”边说着用右手食指在脸上刮了两下,做一个“羞也不羞”的鬼脸,这才施施然进了房间。
春苗坐到床边,秋萍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春苗不理,学着益华的腔调说:“我喜欢比我小的。”
秋萍一听这话猛地掀过被子蒙住脑袋。
春苗就一个人自言自语似的,把方才一家人的对话都说了一遍,说道自己“原不必强装到今日”,秋萍才探出头来:“你真的不难过?”
春苗摇摇头。
“我怕你受不了。”
春苗说:“先前每次见面都很勉强,心里总觉得他不属于我。”
“那你为什么不说呀?不喜欢就不要勉强。”
“因为他是好人。”
“我知道他好。”话一出口,觉得姐姐正盯着她,那是一种只有女孩之间能够会意的目光,秋萍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再不敢开口说话。沉默间,秋萍又想起她第一次见他,在门帘后,那样惊心的一眼;想起他第一次在家里吃饭;想起他在台下看她演出……其实这些场景,从昨天到今天,短短一日,已经循环往复了无数次,但是一点也不腻烦。
春苗知道妹妹在经历着自己不久前刚刚经历过的那种悲欣交集,便不打扰她,自己一桩心事了却,酣然入睡。换作秋萍辗转反侧,沉浸在与薛璞的点滴猜想之中,她觉得自己真如父亲给的名字一般,像是水上的飘萍,怎地不留神,就被推上了浪尖。直到眼睁睁看着窗外微亮,才沉沉睡去。
梦里,她见薛生静静站在对面,静静对她微笑。她也静静立在那里,静静看他的面庞身量。她在心底说:美哉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