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写的这个人是我姥姥，现在和我住在一起。她有三个儿女，这些年一直住在我家。

在已经去世的刻板严肃到刻薄程度的我姥爷的衬托下，大家一直很赞扬她的忍让和善良，为她这些年所受过的苛待抱不平，当然，一开始我也是这样的。但随着我姥爷去世的时间慢慢变长，事情开始渐渐的变了味。我不禁开始反思，究竟是哪里变了，还是我从前看错了？

去年夏天，她要去同一个市的我舅舅家住几天，由于她在我家住的是有空调的主卧，她搬走后我和妈妈就从小房间搬到主卧吹空调，三伏天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住了三五天后，她提前回来了，之后我们要搬回小房间，她主动说自己平时也从不吹空调觉得太冷受不了，甚至热天也关着窗户，就去住了小房间，我对她的善解人意当然是感动的。只是从第二天开始，每天早上四点多开始就在客厅里来回溜达，跑到主卧很大声的问我们早上吃什么饭，我和妈妈本来都有些失眠，这么一折腾，当然再睡不着，然后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在她变本加厉越来越早实在让人忍受不了后，我妈问她为什么起这么早说要吃饭，她忽然自己又回房间去了。早上起床后，忽然问我妈今天是几月、几号， 我们是否去上班，言下之意是，她糊涂了。只是让我很不解的是，一个平时精明从不吃亏的老太太怎么忽然就糊涂了呢？我们也意识到她大概是住在小房间内心不满意就把房间换了回来，从这之后早上四点起床要吃饭的情况也就没有发生过了。

今年夏天，同样是空调的事，我们都多次和她讲过三伏天如果热坏了身体会不舒服在家开着空调会舒服些，她坚决不肯，理由依然是怕冷。上街回家后发现客厅和主卧外墙的水箱一直在淌水，当然地以为是因为天气太热，水箱坏了。进屋一看空调是开着的，但窗户的卧室的门也都开着，等于开了空调是没有效果的。这时她忽然一口咬定她根本没有开过空调，空调是自己运转起来的，坚持要我妈把空调关上，之后又站到桌子上，问为什么空调关闭后依然有风出来，坚决不肯下来，直到逼迫我妈承认空调坏了，自己把自己打开的，才肯罢休，比从桌上下来。空调关闭后不会马上不出风这种事，大家一向都清楚，她从前也没置疑过的常识，不知那天怎么的，又都忘记了。当然空调是没有问题的，空调的问题只是为了证明她的清白。因为她不是会在夏天主动开空调费电的那种“不善良”的人。

无论是房间还是空调，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谁也不会因为她要住主卧或吹空调而埋怨她，她一把年纪，谁会和她争什么呢？我实在不懂，她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曲线救国”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难道一定要我们再三劝她，她假装拗不过我们，才能表达她的善良吗，我们要做到什么程度她才能满意呢？

无论何时，只要一有不顺心的事情，一定会穿在从外面散步回来的鞋在家里来来回回的走，刚拖的地板上马上满是尘土；鞋架上如果她的鞋少了一双，就开始生气，因为这个我还丢过两双鞋直到今天也没有找到；或者把卫生间弄的一团糟，洗水池里用过的脏水就那么放着，地上和稀泥一样的脚印；吃饭时一句话让她不开心了，就去主动刷碗，然后用钢丝球去刷不粘锅，把湿东西堆在菜板上让菜板发霉，把打开的火腿藏到冰箱的最里面直到发霉；心情不好就一定要去医院看，每天都有不舒服的地方，带她看过医生后开了一堆药回来从来不吃，说是有副作用导致她腰疼腿疼，然后过两天周而复始，去配了几副假牙一次都没有戴过说是牙不舒服，哪怕一次病看得不及时了就要向亲戚邻居告状……

这种事情数不胜数，她一直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着她的不满，却从不肯张嘴提什么要求，为了她善良的形象的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的“努力”，越来越让我毛骨悚然。如果稍微说她一两句，她不会反驳，只会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马上给在外地的我大姨打电话诉苦抱怨，我大姨呢，典型“苏明哲”式的人物，喜欢用电话尽孝，虽然对赡养老人帮不上忙，却向来喜欢对我妈指手画脚，仿佛我们不够孝顺，这些年自己却以有高血压为借口从不觉得自己也有赡养老人的义务。至于在同一个城市生活的我老舅，除了借钱的时候几乎从来不会来我家，老太太因为生病而住院的时候，因为怕掏一分钱，也称病不敢来，偶尔来一次，拿着十几元的东西，所有人都要听他抱怨他工作有多么辛苦，身体有多么不舒服，从来想不起问候一下别人包括他自己的亲妈身体是否舒服，仿佛想不起来他儿子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没有丝毫感谢之心，借给他的钱也没还过，仿佛因为他是小儿子，这些人帮助救济他都是天经地义的。哪次别人帮不上忙，就是白眼狼。

其实在我长住我家之前，我姥曾经在我舅舅家住过一年左右，这一年左右的时间里，和我老舅妈闹的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她养大的孙子求着她搬走，以至于到现在哪怕是过年，我老舅妈也从不肯来我家。纠其缘由，不过是因为她在我舅舅家也是一味的装可怜，好像我舅妈给了她气受，三天两头的告状后又装作忍让，我舅相信她说的所有话，甚至因为这个动手打了我舅妈很多次，闹到警察局过。后来我姥姥搬走，我舅舅家的战争当然就不再爆发了，一切归于平净。可笑的是，当时我一直以为是我舅妈的过错，是她不够善待老人不够善良才导致的这种情况，现在我却比谁能够感同身受，她当时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当然，她对我姨夫也是一肚子的不满，偶尔去串个门回来也有挑不完的错处，这件事给了她脸色看，那件事故意的给她穿了小鞋，当然她都大度的忍耐了下来。直到她后来开始一直和我妈告我的黑状，下班回来心情不太好也是给了她脸色看，哪怕有一丁点儿的不高兴都是对着她发脾气。这时候我才理解，原来她口中的舒服就是别人都要把她当成老佛爷一样供着，否则就要在暗地里生事找麻烦才能心里痛快。

有没有不这样的时候呢？也有，逢年过节，亲戚来串门的时候，我姥比谁都勤快，只有那个时候，做饭帮不上忙也要在厨房看着，抢着扫地刷碗找活干，在饭桌上装作看我和我妈的眼色，导致我大姨以为她平时在家多看我们的眼色，话里话外挤兑我们，我都不明白，自己受的是哪门子气。就算这样我也都忍了，我实在忍受不了的是，她看我和我妈关系好，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总是找我妈告状，我妈向来神经大条，她一装委屈就总觉得是我的错，三天两头找我谈话，我辩驳两句就是不够善良，如果说我姥是刻意为之则成了我疑心病重，不懂得照顾一个年过80岁的老人，为人刻薄，这种评价这让想起以前的我姥爷，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今日的立场全变了，我成了那个加害人……   

因为她年纪大，我很怕哪一天她死了我会内疚，怕和她吵架戳穿她让我妈伤心，她也不会承认只会装作委屈，怕她和我大姨告状我大姨又来找我妈的麻烦，所以从来没有顶撞过她，一直默默看她演戏，只是她越来越变本回厉的折腾。只要我妈不在家，我尽量不在家，免得她挑我的错处，又导致家庭矛盾。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能制造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来。现在也时常半夜醒来，想着她做的这些事，郁闷压抑的睡不着觉，最近两年已经开始吃药了，身体也越来越差，甚至想干脆走得远远的，远离她，只是一起到我妈，又没法下定决心，为了这个苦恼，我没法好好做事，干什么都觉得受到影响，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怎么面对她。比起我自己更为我妈感到不值，因为她做得再多，也永远比不上我姥那她生病从不看望一眼的儿子孙子（甚至我姥出院后她孙子还要来质问我妈和我为什么没有去全市最大的医院治疗，完全想不起自己一点贡献都没有的厚脸皮），心甘情愿为他们做这做那，经济上要支持，如果我们说我老舅一句不好，就要找茬大闹。另一方面又觉得很心酸，不管老太太说了什么，我妈都觉得她是糊涂了，一味忍让，我们也开始变得疏远起来了。

发到这里应该也没有几个人能看到吧，估且当作一个树洞，倒倒这些不知道能和谁说的心事。和谁说了还以为我虐待了一个年逾80的老人，可谁又知道我才是被精神虐待的那一个呢？其实很想得到些建议，但又不知道该找谁，也许这世上会有和我同病相怜的人？但最好还是没有，这样让人抑郁的情况当然是越少越好。希望以后遇到的人都能坦率些，希望这世上少些心机，多些坦荡吧，不要有那么多虚情假意的善良。有时候，宁可遇到真小人，也不愿遇到伪君子。真小人起码可以恨的明目张胆，伪君子却让人百口莫辩，有口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