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难忘的毒
作者:徐志海
端午节让我这一生都过的难忘。
由于自己是失怙的孩子。三岁没了父亲,母亲是个“憨”哑巴被迫离异。自小我就寄居在两位叔父家里长大。
四五岁没了奶奶之后,寄居的生活让我经常听村里人们说:把你养活到十八岁人家都不管你了。十八岁之后,就得全靠我自己了。从小心灵里就种下了这些说法和想法。
在农村养活一个失怙的孩子似乎养活到十八岁,就可以自力更生了。这是一个根深蒂固而又俗定约成的不争事实。
在叔父家我是每年轮流吃饭。一轮一年。每年吃了这家,到端午后过去那家,到第二年的端午再过来这家。一轮一年的日子,常被村里、邻居们戏称是“嫁来嫁去”。
我是个男孩子,不想听到用“嫁”字来形容我的一轮一年的生活过程。可是无奈我只能受着。许是,这戏称里面也包含了些许关切与关注吧。
我小时候有个小名叫三儿,是我二妈起的。二妈家三个孩子,即大哥二哥还有一个姐姐。二妈对我如同己出,续大哥二哥之名次,给我取名三儿。
我喜欢这个名字,如同喜欢这个家。可是邻居华嫂夫妇经常叫我“半边三儿”,特别是过了端午以后的几天里。“半边三儿、半边三儿”叫的我听起来像个气球,被人踢来踢去。小时候我不喜欢他们这样叫我,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三儿轮流转,今年嫁这家明年嫁那家”————“半边三儿”代表了我一轮一年生活的属性。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很难忘。
小时候麦子刚收完,我们学生们才放假。左邻右舍好埋怨我们学生们,说:指望你们回来收麦子哩,你们还不放假;麦子可收完了你们放假了,要你们啥适?(啥适是豫西南方言,就是有啥作用、能揍啥)
恰逢端午放假了。那年我在三娘家,过了端午炎热天,我轮到二妈家。稍稍懂事的二哥埋怨说:可指望你过来割麦哩,你不过来,麦子收完了你过来了,要你啥适?
听此,我小小的心灵有些难为情。其实,在三娘家那边,炎热的夏天也正需要我能够给他们做点啥的,可是过了端午我却过来了这边。这让我情何以堪?我一个小孩子家,轮流吃饭哪有什么说话权、主动权?是走是留我难决断,可是这些难为情的事是谁当初选定的呢?让我过了端午轮流来去?年少事从,使我犹豫。
大抵我的犹豫性格就是这样养成的吧。
我没到十八岁就弃学从社会了。十六岁以前的端午节,年年难忘。
我不希望人间再有“一轮一年”的生活分制,太让人难受了。真有点人间失去格局的感觉。
都说端午节是个毒日,那些年我的端午节的“毒”在我的心灵里。
记得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贾宋西街还算繁华。(当年贾宋街还没有分东西两街,西街算是贾宋街。)那天逢集,我跟着二妈去西街(贾宋街)买菜。逢见熟人,有人就问,我是谁。二妈就说:这是个可怜娃,爹妈都不在了,跟着他三大和我们一轮一年吃饭。
二妈很年轻,薄嘴唇,双眼皮,衣着得体鲜丽,就是个子有些矮。由于街上人多、拥挤,她推着没梁自行车,我跟着。她生怕我在人群中走失,不停的拉近我手腕,说:别跑冇影了。
到得老百货大楼门前拐弯处,一股热气腾腾的烟气随着一律小蒸笼的起盖,如天外飞仙般腾云驾雾且瓢来忽去。那棕黑棕黑的竹叶粽子,个别还敞着口子,显摆在我们面前。雪白雪白的白砂糖就搁在离我不远的旧折叠桌上,泛着熠熠的光芒。小蒸笼里棕米的蒸馏水溺出晶莹的烁光,熟透了的糯米的纯香一个劲的窜入鼻孔,热气一个劲的拥入我怀,真香啊。
我知道,如果我能够吃到这个棕黑棕黑的竹叶粽子蘸着雪白雪白的白砂糖,那将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天外飞仙般的美味。那将是一种啥样的奢侈?那将是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街市上人来北往,闹哄哄一片。二妈推着自行车,踌躇。当看到敞着口子雪白雪白的粽子时,只能望而却步。我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表相是什么。只知道二妈死死的扣紧我的手腕,生怕我馋嘴偷跑到那小蒸笼跟前。
我小小的心灵不停的触动,看着那雪白雪白的东西,心里平静的想:这么香与我何干。同时激动,心生涟漪!奢侈啊奢侈。
不曾想,二妈踟蹰一会,缓步推车向前,跟那卖粽子的人攀谈了起来。谈的啥,忘记了。年代久远,这段记忆犹如黑白胶卷放出来的黑白电视。只见黑白年代里的卖粽子那人,穿着打扮很朴素,行为不讲究。一个架子车,几个土煤炉子,一张长方形、黄面、旧的折叠桌,足以摆起他的地摊买卖了。
我总以为,二妈和卖粽子的攀谈了好长时间,因为那蒸笼上的粽子总是和谐的雪白雪白的,能够亮瞎我眼。
最后二妈佯装要走,并说着:你看这个娃没爹没妈的,多可怜,就不能多给一个。我一听“没爹没妈”的,心里很难受。
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一听到“我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心里就很不舒服。更别说在卖东西的时候,被亲人提出来做讨价还价的展示筹码,我就更害羞。我想这也许是我心灵上、自尊里无地自容的伤疤,被人翻出来展示再给人瞧、看。总能被人看出泪花来。
那卖粽子的一听,赶紧劝留。又解说一二后,二妈靠边扎了自行车。我们坐下来吃粽子。只听二妈对卖粽子的又说:一块钱五个粽子,我吃两个,这个娃要吃三个。吃完不够,再卖一块钱的哈。
就这样我跟着坐在折叠桌前。上面放的有小盘子、筷子、还有雪白雪白的白砂糖。
二妈把粽子拨开给我放小盘子里,我吃着数数是三个。雪白雪白的,香喷喷的。我只吃了两个,不吃了。二妈再怎么推切我,我都不吃了。其实,我的胃口刚刚被打开,但是我执意要不吃了。我害怕二妈说我“好吃嘴”。
“好吃嘴”是个贬义词,也就是数落人的意思。她不管说啥,我都不吃了。我就是怕“好吃嘴”这句话数落到我身上。
小时候,年代穷。每每吃东西,都会想起意象里的周扒皮咬着牙说:看恁乃吃样,跟没吃过噻一样。
所以数落“吃相”的话,成为我心灵深处的“毒”。像无遮风避雨的毒流,我经常是听着,受着。以至于我做啥事都很微懦、半怯,在别人眼里,看着我这个孩子行为举止有点古怪。其实,他们不懂我。我很要强,有自尊心,为人做事很小心。
后来我多方面注意,原来是我把“数落人的话”太当会事了。由此“怯懦”表现出来的敏感,种在了我的心里。每当听到过端午节,我心里就会泛滥出“难忘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