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上）

    这段的故事，陈遇想亲口诉说。

——陈遇亲笔

      枯黄的叶子，一片一片地洒落在街上。我拿着跟我个头一般高的竹子扫帚，在自家花店的门口清理着。

    秋天，一直都这么安静吗？

      似乎每个林安走后的小镇，都会变得有些冷清。萧瑟孤寂的风倒也是应景，花店里源源不断送来的花，一簇簇得，倒是这个季节里唯一有些艳丽的色彩了。

    饭桌上多了一副碗筷，母亲的东西全部都重新安置好了。家里也重新规整起来，儿时里灰蒙蒙的模样也该翻篇了。跟林安说的一样，不是所有后妈都会给公主吃毒苹果。

      阿姨很好，我能看到她对父亲和我的照顾。她和父亲彼此的眼神，是我很久不曾见过的。我知道这是幸福。

    秋天快过去了，他还会远吗？

      这些日子，林安的奶奶意外地一直在家。我时不时会去奶奶家陪陪她。

    林安的奶奶，是一个很活泼的人。她的眼角始终洋溢着一种欢愉，是岁月静好，是无畏悲伤。

      她离开县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住下。但是她更爱去外面玩，家里有许多她去各地旅游所拍摄的照片。从年轻的她开始，她身边还站着一位少年，是她的丈夫。

      他们一笑，照片就活了。

      另一些旅游照片里有林安，他站在爷爷奶奶中间，笑得灿烂。

      我曾问过奶奶，奶奶说林安小时候总爱和他们玩。

    林安虽然从来不会对我说爷爷奶奶多好，但是每一次我们吃完的西瓜，他总会收拾好拿去扔掉。再把小小的盘子，拿到水龙头那去洗。

    每年奶奶待在镇上的时间不多，只要在的时候，我会偶尔去看看她。

    还记得和林安第一次见面后的新年，看她老人家一个人，就带回我家过年。

    晚上送她回去的时候，她坐在家里的院子里，抬起头望着天，那颗晶莹的泪珠迟迟没有落下。

    那天，我是被父亲喊醒的。

      我一出门便看着穿着冬装的林安。这是我的记忆里，另一个样子的他。他穿着蓝色的短款卫衣，和一条同色系的运动裤。他笑了笑和我挥挥手，他长大了。

      十一月的早晨，雾气还有些朦胧。才破晓的黎明，在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冷清。还没有叫卖的早餐，只有零零碎碎的饭店伙计在赶往菜市场买菜。

    “你怎么来了？”我抬头看着这个男孩。

      林安没有看我，手一直兜在口袋里。他的声音在这个季节，对我而言有些陌生。

    “奶奶生病了，爸妈这次回来想把她带回去住。”

      我点了点头，和他一路走。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们就这样沉默着，走了许久。我能看出来他眼睛里的茫然若失，我们都感受到莫名的哀愁。

      走到那条已经旧的柏油路，栏杆也有了刮痕。

      我们翻了过去，还是坐在这个草坪上。其实后来，我只有夏天才会到这里来。

      秋冬天的草地略微湿润，尤其是刚刚日出的清晨。

      林安很安静地说：“小遇，你知道吗？爷爷奶奶真的很相爱。”

    “嗯。”

    “爷爷去世前几天，他让奶奶出去。叫我和爸爸进来，那天他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我想可能是因为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吧。他看着我们，叫我和爸爸在他死后要照顾好奶奶，无论她想做什么，都让她去做。他也猜到了奶奶要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他说就让她去，不必担心的，那天爷爷和我做了一个约定…”

————

    “爷爷，为什么人要死呢？”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长的话，遗忘也会更长的。长到忘记美好与痛苦，是什么样的开始，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呢？安安，以后要拜托你要照顾奶奶了。”

    “嗯，爷爷我会的。”

      林安说完，看着远处已经慢慢升起来的太阳。他告诉我：“我们寒假不能一起过年了。对不起…还有…”

      没等他说完，我就接他的话：“…还有暑假，我们也没办法见面了吧，至少在奶奶还在生病的时候。不过等我几年，去外面读书的时候，我们还能见面聊天。”

      林安突然又变得有些凝重。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小遇。我现在不敢保证一定，但是我们很难去改变一些东西。截然不同的白天和黑夜，除了那一瞬间的经过，就没有交集。小遇，无论怎么样，林安还是在的。没有谁离不开谁，也许我对你并不是那个最重要的人。在一切都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我都可能是可有可无的人…”

      我沉默了，只见路上开着一辆车过来。女人喊着林安的名字，他最后一次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再见。

    “再见！照顾好奶奶！”我对着前面这个背影喊着，他最后回过头看我，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这辆远去的车，在这个第一次相见的地方。仿佛就像是那个夏天的傍晚，我们所有的故事只发生那一个晚上。而新一天的太阳升起，他被接走了，离开了每一个夏季。

      他是日月星辰大海，是我不曾看过的世界冰河山川。

      我哭了，在那个草地上。只是有点难受，可能是没有吃早餐的原因。眼泪不知觉地落下来，我擦掉眼泪，然后看着前面的太阳。说：“再见，林安。”

五.（下）

    “奶奶，你病了。叫林安他们把你接回去吧。”陈遇坐在病床前，看着奶奶。

    “谢谢你，小遇。麻烦你和你爸爸送我来医院了。”林安奶奶有些懒洋洋地说着。

      陈遇的爸爸回答：“阿姨，哪里哪里。小事而已，这个病拖下去也不好，回去修养总归是好的。”

    “嗯，陈老板，谢谢了，我想单独和小遇说几句话，好吗？”于是，陈爸应了声便出去了。

    “小遇，你知道吗？当时我的丈夫跟安安说要好好照顾我，却猜到了我会选择一个安静的地方。这家伙做事还是这么让我哭笑不得，非得让我发现自己生病了之后，打电话回去说，杀杀我这个老了还不安分的脾性。老了还不放过我。”说完，奶奶大笑了几声。

    陈遇很安静地坐在旁边听着。

  “奶奶，回去吧，不要让走了的爷爷担心。”

    “可是，我一不在这，安安也可能要离开一段日子了。我这个病，估计是要拖着很久才行，我怕哪天我不在了。林安暂时不会回来了。等你出去这个小镇之后，一切都要发生很大的变化呢…”

    “嗯，我也不知道他走后，会怎么样。但是要是你不在了林安一定会更伤心的，所以你要好好的。”

    “小遇，我们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少了谁多了谁都一样。你是你自己，每一个人和自己的相遇都有意义，那是珍贵的，或大或小，有人来有人走都很正常。最重要的是你也要学会另一种方式的失去。你还小，还要慢慢去体会才更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