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对联选萃: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

孙星衍(1753—1818),字渊如,常州人。乾隆五十二年(1787)殿试榜眼。清代著名藏书家、目录学家、书法家、经学家。

    这一副对联,一般的理解是“一定要珍惜时间,一定要珍惜友谊”。这样理解,错是没错,但未免落了俗套。

    细细品味把玩,这一副对联的意境太美了,字字平凡而又字字饱满,文辞简练而又寓意无穷。

    先说上联“莫放春秋佳日过”。

    据说这一句是有出处的——陶渊明曾写过“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但个人觉得,这样的句子未必非得攀附“名门”,找陶渊明寻个好“出身”。

    我猜作者是想说:春华秋实,春花秋月,正是最美光景;气候宜人,风景宜人,岂能随意辜负。

    东坡先生《记承天寺夜游》或许最合此意: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xìng)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大家看东坡先生的兴致——深秋时节,霜露降,木叶脱,人初寐,月将满。竹柏交横,知己会心。佳日如此,岂可放过?

    可能有人会有不同意见了——这么闲散悠游,纯粹是在浪费时间,不会是作者的本意吧?作者意思应该是要珍惜时间,要好好读书、努力工作,要学问的长进,要事业的辉煌吧。

    关于此等是非,个人感觉还是以古代文人的雅趣为旨归。那古代文人是用什么样的文字表达自己的雅趣呢?略举几例:

    宋代文人王禹偁chēng(954-1001)在其千古名篇《黄州新建小竹楼记》写到:

    ……作小楼二间,与月波楼通,远吞山光,平挹江濑。幽阒qù辽夐xiòng,不可具状。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琴调虚畅;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然;宜投壶,矢声铮铮然。皆竹楼之所助也。

    公退之暇,披鹤氅,戴华阳巾,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清遣世虑。江山之外,第见风帆沙鸟、烟云竹树而已。待其酒力醒,茶烟歇,送夕阳,迎素月,亦谪居之胜概也。

    我们看,王先生的生活,就是用自己高雅的情趣、饱满地去享用谪居的闲适。

    清代时期,书房、客厅悬挂对联蔚然成风,且看几幅名人对联是如何描述这种闲适雅趣的:

    王闿kǎi运的“纵使有花兼有月,共君论饮莫论诗”。有花、有月、有好酒、有知己,有此四美俱臻,连诗也成了多余的了。

王闿运(1833—1916)晚清经学家、文学家。咸丰二年(1852)举人,曾入曾国藩幕府。授翰林院检讨,加侍读衔。辛亥革命后任清史馆馆长。

    张之万的“看花听竹心无事,扫地焚香乐有余”。看花、听竹,扫地、焚香,心里啥事也没有,尽情享受好时光。这生活,真舒服!

张之万(1811-1897),字子青,河北南皮人,张之洞堂兄。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状元。曾任巡抚、总督、尚书、东阁大学士,是清朝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四朝元老。

    金农的“且与少年饮美酒,更窥上古开奇书”。金农是“扬州八怪”之一,在扬州靠卖书画为生,属于当时的职业书画家。作品当然是要卖给有钱人的。这个内容,应该很符合当时上流社会的价值观——喝喝美酒,看看奇书,时间是奢侈品,可以随意挥霍,不追求实用性,只要自己快乐就行。(不要说“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噢)

金农(1687—1763),清代书画家,扬州八怪之首。晚寓扬州,卖书画自给。工诗文书法,精鉴赏,诗文古奥奇特。书法创扁笔书体,兼有楷、隶体势,时称“漆书”。

    汤贻汾的“并抛杯酌方为懒,少事篇章恐碍闲”。大家看,这个更狠了——美酒也懒得喝,文章也懒得写,就是要享受这份懒、这份闲。这哥们是世袭的贵公子,文学艺术天分极高,人家有这个资本。

汤贻汾(1778—1853),江苏常州人。清代武官、诗人、画家。以祖、父荫袭云骑尉,官至副将,与林则徐友契。晚寓居南京,筑琴隐园。精骑射,娴韬略,精音律,且通天文、地理及百家之学。书负盛名,为嘉道后大家。工诗文,书画宗董其昌,闲淡超逸,画梅极有神韵。太平攻破金陵时,投池以殉,谥忠愍。


    接下来再说下联“最难风雨故人来”。

    据说这一句出自杜甫的文章《秋述》。细读原文,确使人感慨万千:

    秋,杜子卧病长安旅次,多雨生鱼,青苔及榻。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昔襄阳庞德公,至老不入州府,而扬子云草《玄》寂寞,多为后辈所亵,近似之矣。呜呼!冠冕之窟,名利卒卒,虽朱门之涂泥,士子不见其泥,矧抱疾穷巷之多泥乎?子魏子独踽踽jǔ然来,汗漫其仆夫,夫又不假盖,不见我病色,适与我神会。我,弃物也,四十无位,子不以官遇我,知我处顺故也。子,挺生者也,无矜色,无邪气,必见用,则风后、力牧是已。于文章,则子游、子夏是已,无邪气故也,得正始故也。噫!所不至于道者,时或赋诗如曹刘,谈话及卫霍,岂少年壮志,未息俊迈之机乎?子魏子,今年以进士调选,名隶东天官,告余将行。既缝裳,既聚粮,东人怵惕,笔札无敌,谦谦君子,若不得已。知禄仕此始,吾党恶乎无述而止。

    大家看,天方多雨、人正失意、更兼卧病,“子魏子独踽踽然来”,有老朋友还惦记着我,给我送来了温暖。“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A friend in need is a friend indeed!这样的朋友,才是真朋友啊!

附:其他名人墨迹

梅调鼎(1839-1906),清代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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