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娇儿是南镇桃源村富户的掌上明珠,她从小锦衣玉食,家中排行老幺,上有七个哥哥,个个惊才绝艳,满腹经纶,乃十里八乡有名的书香门第。
柳娇儿有一位意中人,是村头何家的儿子何行止。
柳娇儿总是以各种方式引起何行止的注意,可何行止总是微微笑着回应她,其他便不发一语了。
柳娇儿并不气馁,她总想着自己及笄了,便央求父亲让自己嫁给何行止。
柳娇儿和何行止同上一所书塾,书塾中男子居多,女子便只有柳娇儿和另一位员外的女儿沈清秀,二人在书塾中颇为盛名,常有男子为二人俯首称臣。
只有何行止,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今年花朝节,柳娇儿又来邀请何行止一同游花街。
“行止哥哥,今年花朝节可甚是热闹,往年可没有。听闻今年天子施恩,准许通宵,不设宵禁呢!行止哥哥,不如,我们一齐出去逛逛吧!”
何行止家中贫瘠,是个清贫书生,却生的样貌俊俏,不止柳娇儿,村中镇上许多少女都曾慕名前来一观。
可惜何行止生性孤僻,鲜少有人与他相交,便是有同他说上三两句的,也只是聊几句古今圣贤。
何行止闻言,抬头看了眼少女明媚的笑容,脸一红,又低下头去,嘟嘟囔囔的说道:“柳小姐,在下,在下尚有一卷书未曾读完,恐不能陪小姐游花街了。”
柳娇儿不愿,上前要拉何行止的衣袖。
“不嘛,往年前年我都相邀与你,你总是推脱,今年可不一样,今年可是有比往年更热闹的花灯戏,你可不能拒绝我。反正,我同你说好了,花朝节那天,我在南镇牌坊处等你,你不来,我便不走了。”
说完,便松开了何行止的衣袖,顺手拿起了一本书卷。
“哎,我的书卷!”何行止见柳娇儿拿走了他的书卷,急忙站起身要取,书卷于读书人而言那是如同小命般珍贵的物品,何况是何行止这等清贫书生,便更加爱书胜命了。
柳娇儿将书藏进袖中,何行止见状,更是羞红了耳目,站在原地,抢也不是,不抢更不是。
“你要是明日陪我游花街,那我便把书卷还给你,不仅如此,我家中藏书你尽管开口,我都给你带来。”柳娇儿笑脸吟吟的说道,说完,便一蹦一跳的离开了,何行止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一开口便只剩“唉唉唉。”而后便是眼睁睁看着柳娇儿离去。
何行止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屋子,家徒四壁。
他很是明白柳娇儿的心意,只是二人身份悬殊太大,便是他有意与柳娇儿相好,柳员外必定不会同意,再不济便是入赘柳家,可读书人一身傲骨,入赘可是失了读书人的气度,何行止自然不愿意。
所以何行止决定刻苦钻研,待来日高中,必会考虑此事。
只是此刻,他所有的钱都拿来买书了,如今父母身有顽疾,久病不愈,一家几口人便只靠大哥一人在码头搬运货物为生,实在是困窘。
花朝节当晚,柳娇儿如约等候在南镇牌坊,满心期待的等待着何行止到来,可等到日落西山,华灯升起,仍不见何行止身影,柳娇儿满面笑意逐渐退去,换上了愁容满面。
一旁的丫鬟秀冬见自家小姐一脸兴致不高的模样,便也有些担忧起来。“或许,是有事耽搁了?”
柳娇儿嘟起嘴,不开心的说道:“怕是不来了,往年也是这样。”
说着,便在袖子里拿出了三卷书卷递给秀冬,“你把这书卷送回去吧,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又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呢。”
说完,便回头上了马车,只留下秀冬拿着书卷,叹了口气,转头往村头方向去。
不远处,隐身于树丛中的何行止见柳娇儿离去,又把书卷给了秀冬,心中了然,怕是伤了她的心,也只能叹了口气,低着头往家中走去。
秋去冬来,这天,是柳娇儿的及笄之日,家中只这一个女儿,父亲兄长都对及笄之事不甚了解,便全由母亲操持。
柳娇儿端坐于闺房之中,静静的看着外头热闹喧嚣。
月前,何行止跟随赶考的队伍进京赴考,至今已有些时日,不知他此行风餐露宿的,可有照顾好自己。
她总想着自己能嫁给心仪之人,可如今心仪之人不在身侧,及笄之礼,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不知何日,能再见何行止一面。
“娇儿,快点,宴席开始了。”母亲来催,柳娇儿回过神,又沉思了小一会儿,终是起身往屋外走去。
宴席正热闹着,便听见府门外一阵喧嚣,走敲锣打鼓的声音,众人皆饶有兴致的出察看,便见一俊朗书生骑于马上,柳娇儿也出门好奇瞧瞧,远远的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她日思夜想的何郎何行止。
柳娇儿两月的不快此刻终于瓦解,脚上绽放出明媚的笑意,静静的看着那队伍越走越近,看着那马上的少年郎越走越近。
何家的兄父亦在柳家作客,何行止在人群中见到了笑容灿烂的柳娇儿,也见到了黝黑疲态的哥哥和病容满面的父母。
他叫停了继续往前的队伍,说明了原由,领队的便示意停步,便在原地宣读。
宴席中许多都是乡下农人,那太监读了半天,他们也不知是何意,只后来,太监收了圣旨,高声说道:“你们何家的儿郎真是好儿郎呀,这会,可是高中状元呀!”
闻言,何家兄父激动不知何语,众乡里也纷纷道恭喜,柳娇儿在人群末尾,笑意满满,她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可是接下来太监说的话,却让柳娇儿的笑狠狠僵住了。
“……你们家何郎呀,被皇后娘娘看上了,不日,便要与三公主完婚,要去当驸马爷啦!”
柳娇儿闻言,险些没站稳,幸亏身侧的秀冬眼疾手快,扶住了柳娇儿,柳娇儿眼中逐渐模糊,一行热泪滑落,看着人群中身着红色官服的何行止,柳娇儿再也绷不住,眼前一黑,便昏过去了。
再睁眼,天已经黑了,柳娇儿开口:“秀冬……”
床边的秀冬知晓自家小姐心意,握住柳娇儿的手,道:“何状元回来后,将父母兄长接离了南镇,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
“小姐,他不要你的,他不要你了。”
柳娇儿眼中又落下了两行热泪,被秀冬握住的小手微微颤抖,欲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都说负心最是读书人,柳娇儿算是明白了,自己一味的纠缠只会给他人带来烦恼,并不是情窦初开,也不是懵懂心动。
不久后,便有消息传回南镇,说三公主暴毙,那尚未成亲的驸马爷入了寺庙,当了和尚。
柳娇儿听到这个讯息时,正在城南的三清寺上香,祈求家族通顺,父母安康,兄长如意。
“哦,入了三清寺当和尚啊。”柳娇儿道。
“是啊,听说皇家的争斗最是残忍,若是那何郎没当成驸马爷,这余生,怕是也娶不得其他的姑娘了,可惜了一朝状元,竟沦落到了当和尚的地步。”秀冬感慨说道。
“听说寺里有一棵百年木兰树,陪我去看看吧。”
秀冬道:“是,小姐。”
而后主仆二人不发一语,静静的站在楼宇上看木兰。
之后几年,一到木兰花的花季,柳娇儿便会到三清寺看木兰,这些年,家中为她寻了许多良婿,可她总是说道:“再等等吧。”
今年,木兰花又开了,柳娇儿披上课白色的斗篷,取了一把伞,便自顾自的准备出门了。
“今年又去寺里看木兰?”
秀冬站在门口,见柳娇儿这身装束,便猜到她要去三清寺里看“木兰”。
“嗯”
“年年如此,他也没见正眼瞧你一下。”秀冬不忿的说道。
“只是那一树木兰正巧合了我心罢。”柳娇儿道。
“他都为了别家小姐遁入空门了这许多年了,你就别执迷不悔了。”秀冬上前要挽住柳娇儿的手,却被柳娇儿轻轻拂开。
“自然明了。”
秀冬上前伸开双臂拦住柳娇儿: “既然明了,也该放下了,他身旁有佛祖,心头住良人,你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介香客。”
柳娇儿笑着对秀冬道: “那便做这一介香客,只做他的一介香客。”
“执迷不悟!”
柳娇儿苦笑一声: “那便是执迷不悟吧。”
此后多年,柳娇儿年年看木兰,那位法号“空净”的僧人,每到花期,在柳家小姐来赏花之前,便开始频频在木兰树下路过。
从前没能应你的花朝之约,如今,便还你木兰之约吧。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又是若干年,柳娇儿于花朝盛节死于风寒之疾,同年八月,法号空净的和尚亦死于咳疾,虽道不同,终归是,歧途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