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写了几篇关于姥姥的追忆 。有朋友鼓励说情真意切,还有朋友说 我把那并不轻松的岁月写出了诗意。这是因为,姥姥的家,那是我童年的避风港。
至今忘不了,母亲带着我和姐姐逃难的场面。那时我刚上小学一年级。被打成走资派的母亲,面临被揪斗游街的命运。远在省城的父亲自身难保,整天关在小屋里写检讨。
母亲决定带两个女儿逃离,回自己的家乡。
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黄昏。为了掩人耳目,邻居叔叔先走一步,用自行车驮着我们的行李。我们娘仨,则提着小包装作出去逛街。不想,在大院门口,被造反派的一个小头头盘问,他用狐疑的眼光看着行色匆匆的我们,很是怀疑我们出去散步的说法。他走后,母亲让我们加快速度,抄小路到火车站。与邻居叔叔接头后提着行李到拉煤炭的货场,躲在车皮后面 ,不敢在候车室等。怕的是造反派带人追到车站。那个恐惧的时刻在我小小的心灵里,刻下了深深的伤痕。终于等到列车快开之前的几分钟,我们低头匆匆上了列车。天真幼稚的我像获了大赦一样的,深深地吐了口气。以为这长长的火车,会带我们去天涯海角,到达一个安全的世界。
那是一种重生般的欣喜。带着这种欣喜,我来到了姥姥的家。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闪着和善温柔的光。亲人的乡音乡语,是那么的亲切暖心。那时的我 还不知道什么是天堂,也不知道什么是世外桃源,我只知道,在这里是安全的,温暖的。
尽管生活条件艰苦,夜晚连电灯也没有。平日的吃食经常是一碗杂粮面条,全家围着一碗蒸虾酱。妇人孩子们的主食长年是煮地瓜,就个腌萝卜咸菜什么的。逢年过节才能偶尔吃顿白面。可是至少,这里是政治风暴席卷较轻的地方。淳朴的乡里乡亲,同族同宗,世代为邻,没有那些慷慨激昂的政治狂热。
可惜好景不长,邻居叔叔来信了。告诉母亲,造反派在到处找我们。如果再找不到人,就要把家抄了。而且要找到母亲的家乡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母亲带着姐姐回去了,把我留在了姥姥家。年幼的我,在姥爷、姥姥、舅舅姨妈的照顾下,在表兄弟姐妹的陪伴下,生活得无忧无虑。有时候过分调皮,姥爷就会说:“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你妈那儿去。”一想到那恐怖的逃离,我就变乖了。
有一天,我在炕上疯得过头了,把冬天防冻储存在炕边的地瓜垛弄塌了。一直在闷头抽烟的小舅,忍不住说:“别闹了!你知道你妈在那受什么罪呀!”后来才知道,母亲带着姐姐一回去,还没到家门口,就被押去,脖子上挂了大牌子游街。十几岁的姐姐,自己提着包回了家。从此以后,妈妈每次被批斗回来的时候,姐姐好歹能做点饭给妈妈吃。
姥姥担心得常常抹眼泪,当时的我还懵懵懂懂,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每天照样跟小伙伴们,上山下河,还跟邻居的小姐姐,去村里的小学借读。
记得姥姥把原本扣在土墙头上的一块瓦盆碎片拿下来,洗洗,把尖锐处打磨打磨,这就算我的石板。(真正的石板 是青石做成周围镶了木头边框的)又找了几支滑石切割成的石笔,提个草编的蒲团,我上学了。上课时在黑瓦片上写字,写满了给老师看看,看过之后唾口唾沫擦掉再写。
平时的练习是这样,可有时还是需要真正的写字本的。记得姥姥带我去村头的供销社,花五分钱买了一张白纸(记得当地叫粉连纸。)在炕上用剪刀裁成32张,用棉线仔细的缝成一个本子。这是我在姥姥家用过的唯一一个真正的本子,也从此明白了32开是啥意思。
这段日子,虽然不是很长,但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却是那么的根深蒂固。姥姥的形象,姥姥的故事,姥姥身上的传统美德,对我此后的人生都有着深刻的影响。
我不知道,如果当时没有姥姥及全家人的庇护,我幼小的心灵能否承受那一系列重创,能否一直保持对生活的信心和希望。尽管后来我回到母亲身边,那场风暴尚未结束,但躲过了最惨烈的阶段。
姥姥的家,
曾是我童年的避风港,
也将永远是,
我心灵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