楷书是不是书法的基础?这个问题在古代是毋庸置疑的,在今天却成了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之所以令人困惑,是因为今天是一个自媒体的时代,人人都是媒体人,注册一个账号就能发布言论,经常有人提出楷书不是书法基础这样的无脑言论。
楷如立,行如走,草如奔,这样的观点流传久远,一直是书法界的共识。但是今天网上不断有人质疑。那到底楷书是不是书法的基础呢?
咱们先来弄清一个概念:书法。什么是书法?文字是不是书法?写字与书法的关系。咱们从头捋捋:
英文字母里只有线条,没有笔画。
世界上所有的书面语言大致分两种——字母语言和文字语言。(当然有另外一种情况字母加文字的书面语言)。字母语言是跟口语同步的,随着口音改变而改变,他的指向是发音,不表意的。打个比方:“DOG”这个单词它只表示它读“捣哥”这个读音,和“狗”没有任何关系。只有口语把“狗”叫“捣哥”时这个单词才表示“狗”。
但是,字母都是线条组成的,在字母语言里是没有“笔画”的。所以字母语言是没有观赏性的。这也是在字母书面语言只表达信息,没有形成书法艺术根本原因。
中国的书面语言是文字语言,是表意的。何谓“文”?就是把事物的形状,或者状态,或者纹理,模拟下来,就叫做“文”,通“纹”。何谓“字”通过对事物的事理,本源用两个或者三个“文”表示出来,这个就叫“字”,把“文”和“字”合起来,统称“文字”。文字语言是表意的。
打个比方,“笔”这个字,他表示的是书写工具,普通话读“BI”,三声。河南口音读“”,二声,但是意思不变,只要是中国人,懂汉语的,都知道这是书写工具。那么文字语言跟字母语言有什么不同?
汉字每一笔都有形状,有了形状叫作笔画
文字语言是有笔画的。当然这个笔画并不是汉字本身就有的。中国的古文字,甲骨文,钟鼎文,石鼓文,小篆,这些都是线条组成的。和字母语言一样,观赏性不强。到了汉朝,汉字从小篆变为隶书,这个现象在书法史和文字史上叫做隶变。隶书,诞生了汉字中的第一个笔画,波画,既“蚕头燕尾”的横画。
产生笔画的原因是什么呢?便捷,为了书写的方便。所以到了汉朝,中国书法史上第一位宗师级的人物出现了,他就是蔡邕。他的书法史上的第一篇旷世奇文《九势》,他的这篇文章第一次把目光投向汉字的笔画,否则的话,拿笔划线条谁不会?还用专门写文章去说?三岁的小孩都会,好看不好看暂且不说,你总不能说是线条必须这样画,否则就是错的。
想一想就明白了,划一根线条该怎么画?别人为什么要听你的一定那样画?我这样画不行吗?
其实,蔡邕的指向是笔画,既线条有了形状。什么“藏头护尾”啊,什么“转笔掠笔”啊,干啥嘞这是?不啰嗦吗?谁愿意干瞎活啊?其实他就是保证把汉字的线条变成笔画的一种实际操作方法。这个方法的目的是保证汉字书写的便利。在汉字的书写过程中便利的同时产生了美观,有了观赏性。并不是为了美观,有观赏性,才这样写,而是便利之后才产生了美观。否则我把汉字画成画也很美观,但不能保证书写的便利,快捷。
波画在《礼器碑》中的体现。
《九势》中第一句就说“夫书肇于自然”,我把每个汉字都画成一幅画,《兰亭序》几百个字,我要画好几天,这样的作品美是美了,可“肇于自然”吗?用一句老百姓的话说,自然而然,不拿劲,不扭捏。可不拿劲又能保证每个字都成一幅画吗?我写一“点”,自然书写,不拿劲,一笔完成,谁能保证他是一个桃或是一朵梅花呢?可见,“肇于自然”与非书写的方式(既人工设计出来的方式)所呈现出来的结果是相矛盾的。
也就是说,美有两种方式呈现:一种是书写的方式,他“肇于自然”,保证了汉字书写的轻松便利,他所呈现的是自然的美,是鲜活的美,是灵动的美,或者说是抽象的美,用一句网络流行语说叫作有灵魂的美。
另一种方式是设计的美,是刻板的美,形象的美,是不懂书法的人都可以看出来的美,是明显的在外的美,可能更美,却是没有灵魂的美,肤浅的美,操作起来比较辛苦也更麻烦,他不“肇于自然”。
王羲之《何如帖》《奉橘帖》挥洒自如
如果朋友送来了一筐桔子,要写个便条表示感谢一下,你说王羲之会选择那种方式呢?是磨墨展纸提笔一挥而就呢?还是那把尺子,横量竖测,勾勾画画,涂涂抹抹,一大上午画了那么一幅花里胡哨的十几个字呢?答案不言自明。
啥是“自然”呢?就是保证汉字的书写性,就是拿起毛笔随意书写,毛笔的运动就像鱼儿在水里游那样轻松自然,就像鸟儿在空中飞一样随意悠闲。绝不是通过衡量,测试设计出来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汉字书写便利的极致发挥,才能保证书写的作品“肇于自然”。
汉字的笔画是毛笔笔毫在纸上运动,由于笔毫是软的,他有起伏变化(既笔毫的弯曲弾直的状态变化),才形成了笔画。也就是说只要毛笔笔毫的物理特性和手的动作的自然规律协调一致,纸上写出来的线条就是有形状的,这就是笔画的产生原理,用于中华教授的话说叫“自然生成”。
甲骨文,钟鼎文,篆书这些线条在书写中必须人为控制笔毫,使毛笔在纸上始终保持平行运动,才能使线条均匀地出现在纸上,不可能信手挥洒,一挥而就。
钟鼎文中没有笔画,只有线条
自然生成保证了汉字书写的便利,便利带来的结果是使汉字的书写具备了抒情功能。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说话都是随口自然说出的,没有人在和别人说话时还要设计老半天,这个字用什么语调,那个字音量用多少分贝(特殊情况除外,例如法庭辩护,公共演讲)。
总之,笔画的产生带来了书写的便利,便利使书写具备了抒情功能,然后“肇于自然”,产生了美观,有了观赏性。我觉得这个因果关系不能倒置。
汉魏时期出现了另一个了不起的人物钟繇,他的最大贡献是发展完善了楷书(当时叫真书,宋朝有了印刷术后才叫楷书)。随便拿一幅钟繇的作品和汉隶去比较,你可从中发现钟繇的真书要比汉隶体现的更丰富,更完备。随之也使书法艺术达到了前所没有的高度。
到了晋朝王羲之,楷书基本蜕净隶书的笨拙的波画形态,带来的结果是真,行,草高度成熟。我们看看卫夫人的一篇书论《笔阵图》:“横如千里阵云,……点如高峰坠石……”整篇文章的研究指向了汉字的笔画。由此可见,她是继承了蔡邕的学说,在蔡邕的学术成果上继续深入研究。
《贺捷表》中的笔画相对于汉碑更丰富。
综上所述,书法这门古老的文化艺术形式是伴随着笔画在汉字中的诞生而诞生,伴随着笔画在汉字中的完善而完善,伴随着笔画在汉字中的成熟而成熟。到了晋朝的二王真书,笔画的成熟完备与精致,使汉字书写的便利性,自然性,观赏性达到了人类书写能力的极限,于钟华教授的话表述是:书写和语言同步。所以书法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举世高峰。
总之,笔画是汉字的书写能够成为书法这门艺术的最基本最主要的元素。就像万丈高楼的主体框架。他的外装饰用什么材料和颜色不重要,水电路线怎么设计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体框架的大梁设计和墙体的支撑。
在篆,隶,真,行,草五体中,汉字的笔画只有在真书中最完备,隶书有但不充分。篆书根本就没有。所以,真书或者说楷书是书法的基础,这是毋庸置疑的结论。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有人提出质疑呢?一些人质疑的依据是很多人练楷书练了很多年,依然不能写行书和草书,也就是说不能转换书体。这种现象是有的,现实中也很多。我见过更典型的练了几十年颜体,只会写颜体,写不了欧体。说到这,咱们再扯一个小段子:
铁拐李有一次要过一座木桥,这个木桥有个特点,由两根大木檩子搭成的,一根高一根低。铁拐李是个瘸子,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正好长的那条腿踩在低的那条檩子上,短的那条腿踩在高的那条檩子上,走起来特别顺畅,随口说道:他祖奶奶!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最得劲一座桥!回来时悲催了:短的那条腿踩在低檩子上,长的那条腿踩在高檩子上。根本就走不成路,只好爬过去了。大怒道:他姥姥的个腿!这是世界上最差劲的桥!
桥还是那座桥,为啥会有两个相反的结论呢?
咱们再看看王羲之是用那种书体启蒙书法学习的:咱们先看关于王羲之学习书法两个小故事,一个是王羲之小时候偷偷研读《笔说》的故事,据说这个《笔说》是蔡邕著作流传下来的。另一个故事据说王羲之的书法启蒙老师是卫夫人,刚才上文说过,卫夫人有一篇书论《笔阵图》流传于世,这篇文章的主要内容是研究笔画的,继承蔡邕。卫夫人只有两幅真书作品《名姬帖》、《卫氏和南帖》流传,没有篆隶或者行草书体作品流传。
据此咱们可以推断:王羲之少年时期研读的书法论文《笔说》是蔡邕所著;王羲之流传于世的作品多以真书,行草居多,虽有史书记载五体皆善,但篆隶作品不见流传;卫夫人的学说又是研究笔画的,况且又是王羲之的启蒙老师,你说一个启蒙老师会教小孩不太擅长的篆隶呢?还是擅长的真书呢?
教学通常都是一边讲解理论,阐述原理,一边还要手书进行示范,我想她肯定会教授她最擅长的真书,绝不是篆隶。
有以上几点我们可以进一步推断,王羲之在启蒙学书法时肯定会选择真书,而不是篆隶。
“永”字中暗藏了很多汉笔画生成的信息
到了隋唐,有人把汉字的笔画书写方式概括总结了八条融入“永”字,叫作“永字八法”。我们通过查阅书法字典可知,只有真书“永”字最完备这八条笔法。这也就是于钟华教授在《书法档案》里所说的:永字八法是书法的一个“黑匣子”。
据此我们可以定论:书法的基础就是真书,或者说楷书。那么,很多人写楷书多年,还是写不了行书,或者草书,又当怎么讲?
其实这和我上文所说的那个小段子是一个道理:桥还是那个桥,方向不一样。去的时候长腿踩低檩子,短腿踩高檩子,桥的状态和铁拐李的生理特性相吻合,协调,用老百姓话说叫凑巧,(这种状态用中国的古代哲学思想来表述就是天人合一)。来的时候方向反过来了,桥的状况和他的生理特性(两腿不一样长)矛盾到了极点。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桥的问题,是方向的问题。
同理而论,即使是不用楷书打基础,另辟蹊径,用篆隶打基础,只要方向不对,照样写得了《张迁碑》写不了《曹全碑》,写得了隶书写不了篆书,写得了篆书写不了行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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