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双木林兮
苏州这座城,一直就是心目中憧憬的地方,但在旅游渐成为生活潮流的这些年,我始终没能去成。于是,就像西藏那样的圣地一样,静静安放在了内心深处。
没想到邂逅苏州是这样的行色匆匆。梦寐以求的人间天堂,还没有等我来得及好好品味,就转身要道一声再见。这是一种类似囫囵吞枣的无语感,又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仓促之间下肚唇齿却怎么也留不住果香,于是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悠然自乐地留恋于一方净土,自己却空留频频回头的遗憾。
无奈,只因我选择的是团队游。
都说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去苏州自然是要走一回曲径通幽的园林,方不负这块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的款款深情。大名鼎鼎的拙政园实在是热闹非凡,我真真不想在这人声鼎沸摩肩擦踵的人流中去迈着碎步做一步一回头的痴心妄想,便一转身,走进了名气没有那么大的、规模相对比较小的定园。
这所坐落在苏州老城区的园林宅院,比起平江路上霸气十足的拙政园,要显得清幽许多。我们经过一段幽僻的乡间小路,时而有刺鼻的粪臭味扑面而来,这些真实的人间味道让人感觉所去的园林其实并不在天堂。这倒让人有了一丝心安理得的踏实感。拐了几个弯,就见得定园古朴的匾额题字高高在上,没料到这所刘伯温的旧居也已经人头攒动了。这便是中国式旅游的无奈。
站在大台门前往里张望,一眼便瞧见了屏风后不远处立着的一个巨型的茶壶雕塑。我不知道这是刘伯温当年的创意,还是后人为了投游客所好而搞的噱头,总感觉有点诙谐的意味。导游用手一指,轻描淡写地说,看到了吗?这个茶壶所在地就是等会我们游玩园子之后的集合地,那里通向出口。还以为一眼望穿,便无需几步就能走出园林,但显然,我们错了。苏州园林的绝妙之处自然是多不胜数,但这样的设计又几乎是如出一撤。这也正是江南园林的灵秀所在。一眼望尽仿若一览无遗,走过去实则需要穿走游廊,移步换景,曲径通幽,园林内的假山真水之美,鸟语花香之妙,小桥流水之境,亭台舞榭之阔,都让人大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叹。这不,我们才转入一个回廊,刚才的大茶壶就不见了,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感觉立马涌上心头。而园林深处,戏台上才子佳人的蜡像似乎穿越千古,古井里恍若明镜的凉水又在观照今人。一抬头,滴水檐上古旧的图文正诉说着沧桑,一转身,雕銮画栋与小桥流水早又不知消失在身后哪个地方。我跟着人们兜兜转转,时光仿佛也停止了前行,一时竟心生幻境,想起了崔莺莺的游园惊梦,忆起了金陵十二钗的青春乐园,好像一刹那的光景,我也变成了深宅大院里的大家闺秀。深深的庭院寄放着我不断蓬勃的青春年华,我对着铜镜梳妆,与琴棋书画为友,园子里的花草虫鱼是我最忠实的伙伴,但高墙外才是我心飞翔的地方,有时我梦想着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的邂逅,有时我又期待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嗅青梅的美好。此刻,我家里高朋满座,才俊云集,我蛾儿雪柳黄金缕,盛装打扮,但是我不能放肆地奔跑玩乐,我不能忘情地哈哈大笑,我或许只能躲进绣帘之后,眯缝着眼来偷窥外面世界的精彩,又或许只能钻进高高楼阁之中,对园林中来往的过客俯首低眉一番。这一切,只因我是女儿身。便是有再如花的美眷,似水的流年,都终归要付与这般断壁残垣。纵有司马相如以凤求凰的深情,卓文君隔帘听音的幸运,还是躲不过深深庭院寂寞锁清秋的无奈。
我问孩子:你愿意像古代的大家闺秀一样生活在这样含山带水的园林吗?孩子脱口而出:那又不能出去游玩该有多闷。
是的,我们都是心野之人,喜欢随性地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若养在这深闺,又何来这般任性?
体验了一番江南园林的秀美,做了一次穿越千古的回眸,离开定园时外面烈日当空,便痴想过去的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们身着长衫长裤,尽管是绫罗绸缎冰清如玉,但如何度过这严酷的盛夏时光?顿觉自己背心短裤的爽快,和大步流星的豪迈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旅游车后来停靠在一个工地上,我们走了一段弯曲狭长的小路,指路牌赫然写着:拙政园,博物馆和平江路。拙政园的霸气和荣贵单从这高耸的墙壁和偌大的庭院就可见一斑。从这一方豪宅府邸前匆匆而过,见行色匆匆的游人进出,却难料深海豪门的别有洞天。平江路上游人如织,小商品琳琅满目,叫卖声不绝于耳。走到苏州博物馆前,我们都吓呆了:苏博馆门前早已排成了百米长龙。烈日酷暑似乎都难挡大家进馆参观的热情。同行者有些犹豫,但为了不留下过门而不入的遗憾,我还是咬咬牙顶着烈日硬是涌进了人流。想着一是慕着设计大师贝聿铭的大名来一睹其建筑杰作的精巧新奇,一是恋着江南旧物的无限风韵来览阅一番这些饱经流年的陈迹留痕。虽然等到自己得以放行走向安检门时,已过了半个多钟头,汗水早已湿透了青衫,双脚也有了些微的麻痹酸痛,但当我们走进这玻璃棚顶,白色墙壁的几何体里面,我还是觉得所有的痛苦等待都是值得的一次守候。
与众多博物馆的正规正矩不同,贝大师设计的苏州博物馆单从外形上看,就是一件让人赏心悦目的艺术品。它的几何造型新颖别致,清一色的白色墙体和黛色缝合线简洁流畅,我喜欢这种打破常规的不羁和不落俗套的创意,更喜欢这样洗去铅华的朴素和不哗众取宠的简单。就是在博物馆空阔的外院,也有一种江南园林式的眷恋,假山真水,成群的鱼儿嬉戏,一池的飘萍郁郁苍苍,苍天的古木一派繁荣,透过玻璃屋瓦,你还可以见到此刻的蓝天白云,甚是美好,想起一句诗:教我如何不想她?
而走进博物馆,里面的古物大多数分门别类,都带着江南的印记。面对着穿越了千年的陶瓷玉器,丝帛饰物,也让人不禁怀想当年的盛世流年。看到了越国的古剑,带着斑斑锈迹,静趟在设定的恒温箱柜里,遥想当年的一代枭雄手执剑柄,叱咤风云的模样是何等威风?看到了精致的瓷器玉件,尽管历经千百年的风霜雪雨的浸润,但它们身上的花纹依旧精巧如新,遥想当年的良工巧匠们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成就了如此让人叹为观止的杰作,当年的富商巨贾早已沧海桑田,只有它们光彩依旧地见证着时光的变迁,星月的转移?当我看到几个精巧的鸟笼时,旁边一位热情的大妈正在啧啧称赞,她骄傲地指着其中一个说,这便是苏东坡的鸟笼。我虽然半信半疑,但她一脸的自信和骄傲让人不忍多问缘由,暂且让她沉醉在对这个特别的鸟笼的遐想中,或许只因为她是苏轼的一个铁杆粉丝。如今青铜制作的鸟笼里小巧的喂食玉器还完好如初,但金丝雀的啼叫和养鸟人的闲情都早已烟消云散了。
走出苏博馆,有些恍惚。一场场古今的穿越和会晤,好像让人做了一场又一场旧梦。直到下午醒目的阳光刺痛了我的双眼,我才回过神来。是的,要走了,道一声再会,不忍离别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