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暴雨,能见度小于10米。
我记得2016年的夏天,水漫江城。那个时候上班的公司楼底下淹到二楼,停车场的车被大水冲出来,漂浮在马路上,车顶露出水面,像是泡在汤里的馒头。
这个还算清凉的夜里,我打开30楼的窗户,趴在护栏上看外面的雨,想象今年会不会也有一场淹城的雨。闪电把夜撕开了几道口子,我也没太在意。直到雷声惊扰到熟睡的猫,猫跳起来躲进角落发出低低的吼声,才反应过来:我也曾是非常怕打雷的。
再次看到天边的闪电,身上的汗毛也立起来了,想起电影《本杰明·巴顿奇事》里面,那个被雷劈过七次的男人,心跳也加快了。
我忽然想到,假如现在被雷劈中了,假如就这么死去,我的人生丧失了多少可能性呢?
可是假如现在没有被雷劈中,我又会有怎样的一生,怎么死去呢?
我想到了人生的七种死法,和一种活法。
很久以前我告诉别人,我最怕的三件事分别是黑,打雷,暧昧。我认为这是世上最难控制的三件事。纯粹的黑夜让人孤立无援,手足无措。因为不知道闪电究竟以何种方式在运行轨迹,所以永远别想猜透它的下一次末端会插向哪里。暧昧自不必说,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将结果丢进黑夜。
喔,现在说这些都是废话,当我发现自己最有可能的死法竟然是被闪电劈死,心里生出一种愤懑的情绪:这是最不体面的一种死法,我相当拒绝。
用食指按死了一只饱尝我鲜血的蚊子,手臂上只剩下一小块血液和一只蚊子的形状。我捻起那只尸体丢下30楼,关上了窗户。我才不要被闪电劈死。
那么怎么样一种死法是最理想的状态?和喜欢的人一起老死?
我想到和喜欢的人从没探讨过这类话题,因为当下的生活尚且有种种不确定性,而我们劝对方,活在当下。
可是这确实是比较理想的一种死法啊。尚且不去探讨婚姻、家庭等等因素,两人“相濡以沫”已经够我想象出几万字的小说。与一个人经历最初相互欣赏的黯淡情素,到相互磨合直至适应对方,舒服到我一伸手你就知道我想要什么的默契,并且始终保持欣赏对方的初心,是多美妙的一件事情。
也许会经历一夜暴富,也许穷困潦倒到三餐不果腹。还会经历身边的亲人,朋友,子孙后代,来来去去,最后活过一生垂垂老矣,身边只剩下对方。也许我先老死,虽然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奈何桥,但我临死前要说的一定是“奈何桥上等三年”。也许他先老死,那我一定也要在他耳边说“奈何桥上等三年”。这不在于矫情或有无必要,而是要在时间的长河里,永远保持“恋爱”的雀跃和柔情。
第三种比较理想的死法是,实现写字为生,我手写我心,最终无论如何死去——就算三十几岁死于飞机失事——也留下了几部精神作品在人世。
我现在能坦诚地写出自己的野心了。写字是一件需要长久坚持和足够运气的事情,很不幸的是这两点我都没有。可是我在尝试了,我在尝试这件事情,并打算将此作为人生规划。
前段时间集中看严歌苓的小说,最喜欢《陆犯焉识》,惊叹于她对细节的把控和对文字的熟稔程度。看了几期关于她的采访视频,在《一席》中她说,我想要通过微小的故事记录一个时代,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一件事,不做我就觉得对不起自己。
我想要记录这个时代正在被人遗忘的东西。它们曾经鲜活过,或许是错误的,或许是伟大的,可最终都不该被不留痕迹地遗忘。
包括我不起眼的一生。
有理想的死法,自然也有不理想的死法:忘记初心,一生平庸,最后躺在病床上,忽然想到自己也曾设想过浪漫的一生,泪流满面,郁郁而终。
什么是平庸的一生呢?做一份不那么喜欢的工作去谋生。也有朋友,一起抱怨心机婊的同事,地中海的上司。追电视剧里新口红色号,衣服流行的色系。和不喜欢的人经营漏洞百出的生活,因为牙膏从中间挤还是从末尾挤而吵了三天架。想要城中心的房子,拼命把女儿送进著名私立幼儿园。和妈妈群喝下午茶,攀比谁的老公送的项链更贵,谁的儿女混的好。
如此碌碌,忘记自己曾是个浪漫主义的人,忘记自己曾经用一颗不甘平凡的心与世界对抗过。
也许“平庸”这个词被我过分恶化了。有人就想要这样普通的一生,我也不觉得不好,只是我不要这样选择。
我爸爸就是那个觉得这样普通的一生已经很好了的人。最近我辞去了工作,一次聊天说漏嘴,被他知道我辞职,就一直以为我在外面过的不好。前两天特地到我家来,说一套一套的道理。他认为女孩子奋斗的再好,也不如嫁的好。他举例我的发小,都嫁了有钱人,如今家庭幸福,生活轻松。
那么假设我也嫁了不喜欢的富二代呢?我觉得这将是我的五种死法:抑郁症自杀。
假设我已经放弃自己的人生价值,去以“有钱”的标准找了一个三观不合的人结婚。婚后生了个大胖儿子,丢给保姆,而我整天买房子买车,和身边的有钱小姐姐一起办派对,喝酒到昏天暗地。去旅行,在国外高级酒店打卡,在海边秀泳衣,某天醒在陌生的床上,想起来很久没有老公的消息。回国后发现对方也很久没有回家了,四处搜查,嗅出蛛丝马迹。找私人侦探跟踪侦查,不出所料地找到了小三。一哭,二闹,三上吊,拿到巨额分手费,儿子抚养权归对方。无数个买醉后醒来的一个下午,想起某个大雨的夜晚我曾设想过与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老死,还要在奈何桥上等三年。
还想起自己曾不甘平凡地与世界对抗过,想起那些自给自足却尚且快乐的日子。我开始否定自己的人生,逐渐患上抑郁症。看心理医生,治疗无果,继续买醉。一个平凡的星期六的下午,我蓬头垢面在街上看到曾经喜欢的人牵着孩子,幸福和满足在眼神之间传换。回到家,被这失败的一生困扰,我从天台上跳了下去。
如此说来,我这不理想的一生,最好不要结婚生子了。那么就是我的第六种死法:孤独终老。
我也曾想象过自己孤独终老,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只能孤独终老了。自私,刻薄,敏感,不体谅,都是我在感情里的特质。倘若我二十几岁傍个大款做小三,三十几岁游走辗转不停留,四十几岁养两个小白脸,五十几岁一个人在世界各地旅游,六十几岁在广场跳舞,七十几岁变成一个不太好相处的老太太坐在养老院,八十几岁一个人躺在床上自言自语,无人探望。人生最后的时刻,我回想这一生,也算快意恩仇潇洒自如。
如此想来,这也并不是很糟糕的一生呢。
可是啊,这世界还是有我愿意停留的人,愿意竭尽全力去做的事。
做了这么多悲观的设想之后,我想假如人生是其中任意一种,我现在就打开窗跳下去吧。
这将是我的第七种死法。
还有一种活法?
无论活成怎样一种人生,我希望成就的是一个尚且让自己满意的信子。但如果不是,我希望自己永远有勇气重头来过。
我希望你们也是。倘若这不是一个让自己满意的人生,永远有勇气重头来过。
文/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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