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女人跪在那里,膝盖处的裤子磨穿了,小胖子手里的金属棍子在红色的警报灯下映出了魔鬼的面庞,呲牙咧嘴,跋扈张扬。
54在人群中发着抖,他也在寻找的这个女人竟变成了这幅模样,他的口袋里还有攒好的铜币,为了下一次酒吧的交易。
然而,小胖子打下去的每一棍子,都像是在碾碎他的药片,一点残留都没有,四散在烟尘的寂静里。54也有一个名字,虽然他不承认,但在如梦如幻的破碎记忆里,李海像是一个披着风衣,戴着面具的鬼,游荡在充满海蛎子味的村庄里,夜晚袭来,还有涨起的潮,退去的海蟹扒拉着沙钻进软泥的海岸。
54喜欢在睡前,把分好的药放在嘴里。他能梦上一整个夜晚,看到海面上空那挂起的月亮,在波浪纹纹的水平线上扭曲个不停。村里的渔船都被安静的拴在木桩上,打捞上来的鱼还在船板上扑腾,张着大嘴,呼吸着海气,思念着家乡。海风会吹进每一扇关不严的木棂,吹响冒着海泡泡的口哨。那就像一首情歌,会勾起海里的女人,仰着身子,浮出水面,深情地望着你。还有一个老人,白胡子上都粘着美丽的花朵,红的像兔子的眼睛,黄的像蜜蜂的肚子。
但是54会在梦醒时一片悸动,出一身汗,手指甲里像塞进跳动的弹球,随时都要崩飞那个透明的壳,露出粉嫩的肉。他的腿突然就会软的如棉花一般,腓骨上的钙质像被吸走的魄,丢了魂,没了支点。他的眼睛通红,闭也闭不上,手指开始卷曲,犹蜘蛛的腿,在床面上一阵抓搔。
他迫不及待地要吃下一粒。
可是,手边已经没了下一粒,他疯狂地舔舐起拿过药片的手,去回味梦的味道。
我要找到那个女人,我要把所有的铜币买成药。
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我要把所有的铜币都买成药。
他不断对自己说着这样的话,他不想回到过往,却执迷于那些闪回的画面,他攒了一大堆铜币。
女人跌落滚筒的那一刻,54的铜币彻底丧失了意义,他崩溃的像一只被拔掉腿的蚂蚱,只剩下一堆干区区的肉,直到酒吧里又出现了那药。
红色的药丸,比蓝色的药片大很多,三十个铜币一个。卖药的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甚至没有人。放一个铜币在厕所地毯的下面,下一个休息日会在同样的位置收到一封信,要求把剩余的二十九个铜币放到指定地点,再下一个休息日,将会在指定地点得到这个红色的药丸。
54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刘五,刘五正在自己藏起来的金属垃圾里寻找着那些细小的针和坚硬的丝。
刘五要做一把可以打开门的钥匙。
54要和刘五要些铜币买那红色的药丸。
刘五摇着头,用手指扒开54的眼睛,让他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突出的眼睛已经人模鬼样了。并且刘五用手比划着钥匙和锁的形状,指着机器城的大门。
“你要出去?你要去哪?”
刘五握住了54的手,示意跟他一起走。虽然刘五不知道能不能出得去,但是他好像已经有了打算。哪怕54并不是李海,刘五也想带他逃出去。
“哥,你是不是疯了,那个疯女人,你忘了?你再这样下去,不是没了声音,是没了命。”
刘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很清楚,54并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现在全城戒备,你要逃会被抓,会被弄死。”
54显得有些激动,又加了几句。
“和我一起去酒吧,这次的药很大,我们一人一半,好吗?”
“我需要铜币,给我些铜币,好吗,哥?”
“红色的药很漂亮,真的,他们都这么说。”
刘五掏出了自己的口袋,里面除了些破铁,什么也没有。54这才作罢,掉头就走。
“真没用。”
54暗自说了一句,刘五听的很清楚。
一条路分两头,有人向左就有人向右,刘五知道他的路要自己走了,他用金属垃圾制成了一把尖丝的钥匙,钥匙由四根针编织而成,因为有两扇门要开,刘五要确保钥匙不会在第一个锁孔中就被挑断。他还需要在两扇门的夹层中去寻找那个外门,他不确定夹层的空间够不够他的身子,他甚至每顿饭只喝汤,尽量让自己瘦下来。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白衣人来了。
这次是为他而来,有人举报刘五做了一把钥匙,把他彻底搜了一遍,刘五紧闭着嘴巴,吓出一身冷汗,什么也没搜到,白衣人没法交差,最后把刘五之前做的老鼠夹子收了上去,并拿走了他刚存的三枚铜币。
而钥匙还藏在厂子里。
刘五感觉自己是时候该走了。他想跟54告个别,但是54在一个休息日,死在了酒吧的桌子上。眼睛睁的大大的,嘴里吐着白沫,口袋里还有一些铜币。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死的,走近了看,布满红血丝的眼像深红的血井,那白沫像海浪卷起的波。
好好做个梦吧,别再醒来。
这是刘五给他的,最后的祝福。
机器城里的轰鸣没再断过,所有齿轮运转出的能量都通过城中的钟柱向地表传达着,这光波又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没人知道。
一天的忙碌结束了,白衣人关上了两扇大门撤走了。因为残缺的舌头,刘五嘴巴的空间很大,他很顺利地就把钥匙带出了厂子。
后半夜里,机器城里的灯都灭了,只有城中柱还在发着光。刘五站在那扇大门前,用手摸着那扇小的内门。除了工作时间白衣人会看守,两扇大门关上后,根本没有人会管,因为不可能出得去。
他拿出自己制作的钥匙,把拧在一起的四根针插进了锁孔,远比想象的简单的多,小门一下子就开了,几乎没有费劲,尖丝钥匙一根也没断。打开后是一整面外门,那夹层远比预想的窄的多,刘五侧着身子勉强能挤进去,可是就当刘五刚刚挤进去的时候,内门的小门唰的一下子关上了,门一震,把刘五手上的钥匙震掉了。
刘五尝试着蹲下身子去捡,但是因为实在太窄,他根本蹲不下去,他的四肢和脸贴在两扇粗糙的门上,除了左右挪动,他完全做不了其他动作,他瞬间慌了神。
他被挤在了两扇门之间,一点光也没有,甚至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仿佛置身在了一个黑暗的宇宙里,除了能感受到挤压,他还有深深地绝望。
他还是努力左右费劲地移动着,找着外门的那扇小门,他能摸到那扇小门的锁孔,他恨不得自己的手指变成钥匙,他把食指放在锁孔上,那空洞的孔竟然吹来了微弱的风。像村头那棵柳树所迎来的风一样,还有春的触碰,柳芽的轻抚。不知道谁家小孩撵着猪乱跑,大猪小猪咕咕噜的哼唧起来。刘五笑出声来,在这黑暗的空间里,他的每一口呼吸都是在夺噬自己的力气。他饿了,他想吃一口馒头花卷,腊肉干,他饿了,他想看一眼捣蒜的美丽姑娘,他饿了,他想河边草,柳花冠。
突然,他听到了一个金属摩擦的声音,他醒过来瞟了一眼,看到了一丝金光。
他的金徽章在胸前安静地挂着,蹭到了门。
刘五瞬间看到了希望,他一点点弯着胳膊,把手挤进了左胸前,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枚徽章,用徽章后的别针插进了小门的锁孔,因为针太细,丝毫没有作用。
刘五长舒一口气,紧紧地拿着徽章,继续挑着那个锁孔,他知道下一秒就是迷宫的起点,地图的开始,回忆的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