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事会乡村专栏编辑：文言明语
推荐语：阿婆的苦茶，浸透着生活的艰辛，一旦入口，便能尝尽生活的苦涩，可它分明带着美好的希望，时间越久，味道越甘。本文作者用朴实无华的文笔，实实在在地描写了茶乡人勤劳、质朴、善良、热情的人们。以苦茶来意喻生活，先苦后甘，同时也歌颂和赞扬了党和政府的好政策，让茶乡的人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理事会乡村专栏推荐！
每年抢制完春茶，就是比较繁忙的初夏茶，再而是秋茶，其韵味独特、醇厚浓香，也是不少老茶客的最爱，于是赶在霜降前，也会抓紧时间多炒些秋茶。到了冬季，茶园休养生息。我也卸下了沉重又繁忙的制茶重担，转向协助茶园的管理。
冬季茶园停采，修剪枝叶、除草整地、施冬肥是冬季的主要任务。来年春茶丰产与否，大半都与冬季茶园管理是否到位有莫大的关系。去茶园的必经之路上有个小村子，离茶山不到两公里，茶山正是流转村民的山岭开荒种植成的，自然茶园农活也主要雇用村里人干。我头一次遇见村里阿婆时，那是六年前缘于一次不愉快的争吵。
进茶山的车子在蜿蜒盘旋的山路上爬行，左摇右晃着实让人头晕眼花，弄得大家都不想说话。我把目光投向窗外，冬天了路两旁青松挺拔，杉树针叶枝探出路中，扫过车窗玻璃刮起一阵窸窣声响。这南方的冬天，到处是绿绿的一片，车上开有暖气，感觉不到冷。只有路一旁一垅一垅的稻田上，垛起来的秸秆堆孤单的站着。另一旁弯曲的小河床，沙砾裸露、水洼浅浅见底，几只老鸭也不嫌弃，拉长脖子埋下头在浅水洼啄来吸去，这几样算是冬区别于春夏秋的迹象吧。
远远的看得到前方山脚下，一块宽敞平坡上有栋白色房子，再近前看清是两层楼的平房。车子停住尚未熄火，对面山腰传来尖锐悠长的吵架骂人话，在发动机嗡嗡作响的噪音前，也可以清晰闻听得到。正在这时，茶园场长正火急火燎穿上工作服，操起一把镰刀就朝吵架山腰跑去。
同来的范总气定神闲，我平时都称他为范叔，他常年负责管理公司几个茶园，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无非就是村民利益相争，或者是村民与茶园有纠纷。总的来说，都是利益在做怪。循着吵架声跟随范叔到现场，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婆，穿一身藏青色衣服佝偻着腰，左手叉在腰间，右手随着骂人的话，有节奏的挥舞着。我感觉耳朵嗡嗡作响，不堪入耳的骂人土话从四面八方直灌入耳内，又在空旷宽广的茶山上久久回荡，让我躲无可躲。
范叔让我前去劝解，我迟疑的望向他，心道想害我丢人么？他再三催促我走过去，又为我打气说有他在不用怕。硬着头皮，凑上去说了几句和事话，没用！谁理会你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说的话呢？我见没人理会，气往头冲，既是对被他人无视的气，也是对被强推过来当炮灰的愤，顿时火冒三丈，不管不顾大吼大叫几声，什么乱七八糟的、管他娘的话脱口而出。场面震住了，范叔及时走过来，隆重的向众人介绍，我这个在此刻被认为是疯子的人，以后协助管茶山除了原朱场长，有事也可以找我。
范叔有过多年村大队书记的任职履历，退休后继续发挥余热，被茶业公司聘用，专管公司几个茶园。农村的事，还是得熟悉农村风土人情、家长里短的人管着顺，范叔多年的农村基层管理经验，为公司处理与农户各类问题纠纷，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不管到哪个茶园，来干活的人都心服他的管，服他不偏不倚，用事实说话。也服他入情入理的分析解释，从不摆官架子，也从不看人低一等。跟着他，自然有学不完的东西，只是范叔常搞突然袭击，关键场合被推上去，手足无措的我恨得牙痒痒，但是能力往往就是这样锻炼出来的，后来也为我的狭隘感到羞愧不已。
冬季茶园的活，按工作量和进度，并不需要每日那样多人，于是计划着村里人分批次轮着上班。大多数人是服从的，但也有些人死皮赖脸要天天干活，用村人话说是“没见过钱样”。也许每日八小时，劳作一天有一百多块钱不算什么，但是在农村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娘来说，这样的事并不亏，也不多见。自然利之所在，就难免会引起这样那样的争执。
吵架的阿婆和另外几个人，争执的正是这些问题，说到底是阿婆胡搅蛮缠，哭诉着自己生活困难，骂别人沒良心的，不体谅自己的苦处。眼泪在阿婆饱经风霜的脸上蜿蜒爬行，带着悲切的呜咽声，不自觉受到感染，心里也不好受起来，一时间也忘记了阿婆刚刚不可一世的无赖样。可我却分明瞧见，其他几个村人对她不屑、怨恨的眼神。出于公平，也为了日后好管理，范叔婉拒了阿婆的要求，不同意她天天来干活，如果是安排外的时间来，即便做了也不算工钱。
我见到阿婆扭头望向门外的茶山，久久不动声，不知何时，阿婆已然是泪流满面了。她愤怒的站起身来，一手甩开屁股下的凳子，一手擤去鼻涕，衣袖胡乱扫过双眼，抹掉残留的泪水，踉踉跄跄往村子里方向走去。我不知为何，也联想到了驼背的母亲，阿婆的泪水，也模糊了我的双眼，不知阿婆心里所为何苦啊。
雨季刚过，到处的泥巴路都被来来往往的车辆，辗得稀巴烂，一洼一洼的稠糊状泥坑，凭你是再厉害的师傅老手，也开得心惊胆战车子溅上满身泥巴还算小事，若是陷入泥坑打滑开不动了，后面车子排队不耐烦的催促着，没素质的还会故意猛按喇叭，搅得你本就烦躁不安的心里更是火上浇油，这才是最要命的雨季行车。不巧，经阿婆村子里进茶山的山路，正是这样一段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超级泥巴路。公司多次协调，也无果而终，但路始终还是得过的。
我随车进茶山，指导采茶标准，一路上都还算顺利。行到村口，司机就开始犯嘀咕，车子开起来似乎也不那样自信了。突然车子加快了速度，我猜想司机必定是想一脚油门猛冲过去吧，之前也有过类似成功的经历。只要避开那几个熟悉的泥坑，冲过去也就不用太担心。“嘀嘀——”一声响亮的喇叭声传来，糟糕！男式摩托车不打招呼不避让就窜过来了，司机破口大骂，无奈猛打方向盘，被逼朝着厌恶的泥坑亲吻过去了。
这条路两车相让尚要注意点过，常有倒车相让的情况，路实在不够宽敞。这下可好，最不愿见到的情况终究还是出现了，司机任性的猛踩油门，又耐着性子左搞右弄，除了传来不停的车轮与泥沙摩擦打滑声，始终开前不了一步。一个个下车来，朝着男式摩托车窜去的方向，把那个司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却是依然难消这心头之恨！问题总得解决的，车子斜横在路中间，屁股后面让出来的那米来宽的路，正是摩托车刚刚窜过去的。
我提议去村里找人帮忙，刚准备去，前边屋角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不一会见到是阿婆脚踏水鞋走来。她也许帮得上忙吧，心里正自忖怎样开口说，阿婆却先说了，你们先等等，我去村里叫人来！七七八八的人都穿了水鞋来，还有一个小男孩跟在阿婆身后，我劝让小孩到一旁呆着去。所有的人一同使劲推，司机摆弄了一会，车子像乌龟爬行般左一摇右一摆开到了平地。
泥水溅了一身，手上沾满泥巴，回顾四下竟然没有可洗手之地。这时阿婆又热情招呼我说，小宋师傅，都到我家去洗个手吧，这满手泥巴也不方便的。恭敬不如从命，随着阿婆在巷道里左拐右转，看到前面一栋陈旧的黄泥砖瓦房，门旁左侧当头就是窗户，窗棱之间用塑料纸糊住，算是遮挡风雨之用。呆呆看了会，阿婆以为我们嫌弃，在身旁窘迫的解释，却仍不改先前力邀的盛情。还未坐定，几杯冒着热气焦香味儿的浓茶，就依次奉上了。
我品茶无数，一般茶未入口，闻其味，观其色，察其形心里便有了个七八。阿婆的茶焦糊香味浓烈，明显是炒时火候过大不均匀所致的，茶汤还烫，我便想先放一放。阿婆面有窘态，不好意思的说，小宋师傅，你是做茶的大师傅，我这个自己胡乱炒的手工苦叶茶，差是差了点，比不上你的好。不过回甘久，喝着也解渴呢，你尝尝吧，哦原来她以为我嫌她苦茶不好喝呢，连忙道怎么会呢？
接过阿婆的话，细看眼前屋内的简陋破旧，生活的艰辛不言而喻。趁着闲坐会儿，我问起了阿婆家里情况，原来老伴有病缠身，已不止是三两年了，为了治病存的钱、借的钱都花没了，日子难过下去，就回家躺着养病，阿婆说毕努努嘴朝向虚掩着门的里屋。这时，随着一声清脆的“奶奶”传来，小男孩踏着步子跑来了，乍一见我们坐满了屋子，羞怯的倚在门框边不肯进来。我问道，小帅哥，爸爸妈妈都打工去了吗？阿婆叹声叹气接过话说：儿子娶了个外省媳妇，看家里光景不好早几年跑了。儿子在外面打工，勉强维持一家的生活，但是老伴这个病花的钱大啊，我不出去多挣点怎么行啊？
本想关心一下的，不想触碰到人家的伤心事情，自感心下不安，端起桌上的那杯苦茶抿了小口，入嘴奇苦无比！制茶多年，算是头一次喝到这样苦的茶，迟疑着后面的要不要饮下去。转念一想，阿婆家生活的苦不也堪比杯中的茶苦么，人家吃得我也饮得，遂一口口饮下。刚步出阿婆家，苦茶的回甘味越来越浓烈，也是了，这种纯野生的茶青炒制的茶，确实比茶园的茶质好！想到这不禁对送行的阿婆说，你这个茶真不错，是原生态的。
车子穿行在山道，缓缓的爬向茶园。我回想着阿婆家的光景，此刻算是明白了原先她吵架也要争着来上班的缘由了。但愿阿婆家以后的日子，能如她炒的苦茶一样，苦过了一阵后，终究还是会有甜过来的时候。
之后的几年，跟随范叔，辗转在各个茶园学习。而冬季，又出展各地茶博会、农博会。经过阿婆村子里去的茶园，几乎没有怎么去了，阿婆家的情况也不怎样清楚，直到春后的一次带客户转场考察。
那天，暮春的太阳刚刚升起，会同客户去茶山考察。到了村口，我惊喜的发现原先像过五关斩六将一样走的坑坑洼洼狭小泥巴路，已然是平坦宽阔的水泥大道了！我禁不住欢喜，按下车窗玻璃朝外看去，感叹这行路难终变成了一路坦途顺。
不知阿婆家怎么样啦，也没有机会去再看看，心里想着正打算升回车窗，听到有人叫我，便顺声望去，一个穿着鲜红大衣的人快步走来，定睛一看，是阿婆了！我急忙让车子等会，她停下来喘息着，这时才发现手里还提着一个罐子。稍顺了顺气说道，小宋师傅，几年没见过你了，有空去我家玩。谢过她的美意后，我们就停路边聊了好一会。
一会儿的闲聊，让我惊喜又感叹万分。阿婆说家里这两年生活好多了，房子政府帮新盖了、老伴住院治病几乎不用花钱、儿子也从外面回家来承包土地，政府扶贫种植辣椒、小黄姜销路也不愁。阿婆真诚的说，感谢国家，为我们穷苦人家着想！这一切，自是源于国家的精准扶贫政策，帮扶了千千万万像阿婆这样的家，老百姓是从内心里感谢党、感谢政府的。
临走，阿婆说前几年听我说过，她炒的苦茶好喝，心里一直都没有忘记，总想找个时间给我捎点，却又几年没看到我人的。刚刚见我在车上，就家里提了茶罐快跑追过来。我心里感激，阿婆的苦茶，真是苦尽甘来啊！几年前的愿望成真了，这一罐苦茶必也是我得到最有意义的茶了！
太阳冉冉升起，阳光普照着大地万物，路旁的花草、山上的树木无不生机勃勃，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阿婆以及无数个阿婆这样的家，都如手中的苦茶，等来了甘甜的日子，就像车前方升起的太阳，会越来越红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