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此喜欢你,但是更爱你,可是,你还可以听得见吗?
最初的最初,在和小美做朋友的时候,确实没人知道她家里那么有钱。
在高中的时候,大家读的都是公立学校,住在差不多的住宅区。虽然,我们都知道她家的房子蛮大,只不过那时候房价还没涨,和现在比起来还算便宜。移民来国外的有钱人很多,住好一点也不能算是很稀奇。后来上了大学,家里给她买了一台小车,牌子顶多算是中上。当时大家身边开超跑的人多的是,她又不怎么用名牌,非常低调,实在看不出来是个富豪。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家教太好,做事太低调。
有次我们在一家小馆子吃猪排饭,边吃边讲股票。初入股市的我们都还是大学生,子弹与经验都不多,理所当然地亏得很惨,那阵子输得几乎去跳楼。小美对投机市场完全没有兴趣,在一旁只是默默地听我们哀号,最后突然冒出一句:“你们有没有买××公司的股票?听说会涨。”
我们一阵骚动,半信半疑地问她有什么证据,是不是有什么亲戚知道内线情报。
只见她按了按手机,确认了一阵子,然后很无辜地说:“我也不清楚,只是听我爸这样说,××公司好像是我家的。”
全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一个叫大宝的朋友拍下筷子,义愤填膺地说:“同学4年,你怎么不早说?!你知不知道老子我赔得要脱裤子了!”
小美一脸茫然:“你也没问啊……”
大家回过神来,死拉住最近惨遭套牢的大宝,和他说这真不关小美的事。
“你冷静!”我一边劝,一边把今晚的账单推向小美,“以后让她多报点明牌就好,仙姑还没显灵之前怎么能把庙砸了!”
只听小美用弱弱的声音抗议道:“哪有这样的,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后来那一餐的钱还是几个男生付掉了,开玩笑说这算是进贡的香火钱。
说让小美报明牌是不可能的,朋友这么多年,我们都知道她对数字一窍不通。她从小读美术,家里做什么生意她也不是不关心,只是听过就算了,也没习惯和别人夸口。后来我们略略得知,小美的家族投资很是广泛,真正要问她具体的却肯定答不出个所以然。
读书时期,最重要的就是玩和考试,谁家是做什么的和自己实在没有多大关系。我们顶多偶尔损损她是土豪:心情不好、考试分数低、找不到工作、恋爱失败都无所谓,反正家里有钱。她总是很不服气地回答“才不是这样”。
我必须承认那时候很天真,长大进入社会了,才明白关系很重要。有钱的人资源多,钱滚钱赚得快。所以很多人拼了命也要孩子去名校念书,不是为了毕业能进多厉害的公司,而是能认识很多厉害的人。小美的爸爸没这样做,要么是觉得这一切所谓的形式主义都不需要,要不然就是只想她纯粹地快乐。
然而小美并不快乐,因为她一直暗恋一个人。
这个人叫作肖逸鸣,是我们同校的学长。
肖逸鸣和我还算熟,是半个同乡,当她告诉我们的时候,大家都表示不赞成。因为,肖逸鸣读哲学系,是个特别纠结的人。纠结这种个性其实不全然是坏处,就像所有事情一样,许多特质都是一体两面的,各有利弊。纠结的人谨慎,追求完美,不容易冲动。但同时他们往往细心敏感,自尊心强,需要小心翼翼地对待,因此并不是世界上最好相处的对象。
大家都知道没心没肺才快乐,纠结的人当然活得又累又辛苦。
比这种人更累更辛苦的,大概就是喜欢上他的都要算是倒霉蛋了。
“肖逸鸣这个家伙姿色7分,气质9分,个性……算了,我会介绍别人给你的。”我摇摇头,否决掉了。
“这样听起来分数很高啊!”小美很疑惑地反问,“那他的个性你给几分?”
“肖逸鸣这个人没法打分,他是圆周率。”我没好气地回答,“我还是介绍别人给你吧!”
“那还有3分多,”她很认真,“平均起来没那么差啊!”
“3分你个头啊!”我翻了一个白眼,“圆周率只是个状况比喻,不是实际得分。我问你,圆周率是多少?”
“3.141592……”
“可以了可以了,呐,不是除也除不尽吗?”我打断小美,“肖逸鸣这个人是纠结狂加辩证狂,是无穷无尽的圆周率。你还是不要喜欢他比较好,就让他和弗洛伊德去床头吵床尾和,我再介绍给你别的人……”
“这么有趣啊!”她居然笑了。
“……我觉得你需要被掐人中。”我叹了口气。
后来,小美常常自嘲当初的不听劝。她说她谁也不怪,毕竟太上曰:“祸福无门,唯人自招。”我记得当时的自己瞪大眼睛,请她好好说话。后来我查过,所谓“太上”就是周朝的哲人老子,后来得道成仙,尊名为圣,人称太上老君。
谈一场恋爱谈到要拿出哲学家、圣人兼神明的语录来自我开解,当事人委屈到什么程度可以想象。
因此,她必然追肖逸鸣要追得非常辛苦。
其实以小美的条件来说,就算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是人追她,根本轮不到她追人。偏偏肖逸鸣是穷留学生,家里虽然开一家小公司,但是供他出国读书还是有点吃力。他平常除了上课,还要打工来支付和两个室友合租的住房。
以逸鸣的话来说,他现在实在没有谈恋爱的物质基础和客观条件,但偏偏小美就是喜欢他。
于是她常在逸鸣打工的书店里转悠,一个下午只为买一支笔或一本书,偶尔也带些点心、饮料,结账的时候若无其事地递上。为了和逸鸣有共同语言,小美读遍了所有哲学系的指定书目,只谈对方喜欢的话题。
我们大家隐约地知道,肖逸鸣喜欢的另有其人,那个女孩子是有男朋友的,处在两个男生中不知道该选谁,逸鸣和她常常一起在学校的海边晨跑。
小美也听闻了这号人物,但并不因此而气馁。运动白痴的她也开始跟着我们锻炼,只为了以后说不定有机会能和喜欢的人一起踏上沙滩旁的步道。大家看着在健身房满身大汗、动作笨拙的她,皱着眉问:“值得吗?”
她回答:“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运动总是好事啊!”
我很无奈:“土豪的世界我不懂,反正你什么都有,爱不到也无所谓。”
她给了我一个白眼:“能不能换句台词?”
经过一番努力,小美终于和逸鸣算是交上朋友了。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友谊,自己的心意丝毫不敢透露,怕给对方造成任何压力。有年夏天我们几个人去欧洲旅行,在巴黎圣母院里,庄严圣洁的气氛让小美大为感动,于是她寄了一张明信片给逸鸣,上面写着:
“在圣母院里点一根蜡烛可以许一个愿。我想爱情并没有一定的公式,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相处方法,只要两个人都觉得愉快,无法被定义也不需要和别人交代。永远太沉重,一生太漫长,那么我希望你快乐开心。”
我很不以为然:“看这么开,这年头的土豪自带光环,比圣母玛利亚还伟大。”
她笑笑回答:“喜欢你的什么都不用说,不喜欢你的说再多也没用。这样就够了。”
我不由得肃然起敬。原来道理她是知道的,无能为力的只是感情。
回去之后没多久,听说逸鸣最终和那个女生分开了。或许是悲伤和寂寞,空虚和疲惫,逸鸣终于接受了小美,两个人开始正式交往。
我们以为小美会欣喜若狂,然而她却没有。
那一个深秋,小美选修了天文学的课,作业是要大家找个没有光害的地方,画出指定的星座。她问逸鸣能不能和她一起去,可是他皱着眉头说没空。
于是小美自己在深夜开着车,选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点。摊开了纸笔,分辨出南北,她想了想,又拨了电话:“星星看起来都差不多,我脖子很酸,这里风好大……我有点怕,你能不能来陪我?”
电话那头传来逸鸣冷冷淡淡的声音:“我对星象也没研究,你做完作业就快回家吧!”
小美挂了电话,望着漆黑的海水发呆。她选的地点,是以前逸鸣和别人一起晨跑的海边。
冬天过去后是小美的生日,我们一早就计划帮她庆祝,但是小美坚持不肯。她说逸鸣会和她一起过,要大家别打扰他们美好的约会。
我开她玩笑:“你确定人家记得?”
她非常肯定地点头,因为逸鸣的爸爸和她刚好同一天生日。
那天晚上,拒绝一切邀约的她等到十一点半,可是电话一直没响。最后她自己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蛋糕,去按逸鸣家的门铃。
正在看书的他很惊讶,问她怎么会突然来。小美笑吟吟地回答:“就是想看看你,陪你吃点心。”
然后她坐下来,拿出生日蛋糕插上蜡烛,对着逸鸣说:“能不能唱首歌给我听?”
那一刻,他才终于想起来。
逸鸣脸上的表情很丰富,有惊讶、有尴尬、有愧疚、有歉意,但就是找不到心疼。
吃完蛋糕,小美还能俏皮地道谢。她轻轻地带上门离开,留下逸鸣独自坐在餐桌旁。回家的路上,路上的街灯迅速掠过,在急涌而出来不及擦的眼泪中化成光影。终于小美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痛哭起来,伤心欲绝。
我听说了这件事,但没问她值不值得。这次我不想再开玩笑,打趣她是土豪,所以怎么样都没关系。
因为我终于明白,没得到想要的,谁都会失望痛苦。
而失恋这件事无论对谁,永远都有所谓,而非无所谓。
喜欢大概从来没有逻辑。和条件无关,和原因无关,所以我们莫名其妙地爱与被爱,没理可循地拒绝,无疾而终地失去。
铃兰开在四月,枫叶红在秋天,天地万物都有它的季节。坚持在不属于自己的时间绽放,大概就只能收获伤心,收获痛苦。
你迈着步伐,蹒跚地登上高山。挣扎爬过雾线,汗水滴落苔藓,一路或许也会有好风景,但都被你视而不见。你朝另一边的山头那儿喊,只求一点支离破碎的回应,对面却像按了静音键,鸦雀无声。
谁喜欢你,你喜欢谁,随着时间过去,终究会踏雪成泥,成为路上深深浅浅的脚印。回头再看,当初爱上的原因已不可考,甚至觉得很无聊。但你永远会记得自己曾孤独地站在山巅,声嘶力竭之后那一片苍凉的死寂。
没有回声的路,到底能走多久?到底能坚持多远?
我也劝过小美,要她别再硬撑。上辈子谁也没欠谁,她已经尽力过了,可以了。
“放心,”她对我微笑,“我不是硬撑,我只是还没喜欢上别的人。”
之后没过多久,他们就分手了。算一算总共才在一起六个月,比小美追逸鸣的时间还短。
分手的时候,逸鸣对小美说,毕业后他要回去当兵,之后要拼事业,不想让她等。
“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永远都是朋友”逸鸣摸摸她的头,“是最好的那种。”
小美点点头,没有多做争辩。没有话事权的那一方,再说什么也都是白搭。
毕业后,小美自己投履历,最后在一家画廊工作。逸鸣入伍当兵,为期一年四个月。
从受训开始,小美每天写一封信寄给逸鸣。有时候洋洋洒洒好几页,也有的时候只有一张纸。内容天南地北什么都有,讲她最近看的电影、同事的聚会、季节的转换,就是没有提喜欢。信去得很频繁,邮差没办法每天准时投递,于是逸鸣可能今天什么都没有收到,第二天一次领两封。
小美每次写信用的都是阿拉巴斯特白色信封信纸,蓝色墨水,据说是不会褪的颜色。写信变成了她的信仰,以最虔诚的态度,用最轻松的语气,把最永恒的心意寄出去。
可是,逸鸣却从来没有回复过她。
然而就在距离退伍只剩一个月的时候,信停了。
刚开始没信的几天,逸鸣以为小美或许是生病了。后来一两个礼拜过去,他心里开始忐忑。而派信的弟兄比逸鸣还不习惯。一年多来,整个连上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痴心的“好朋友”,在苦闷的军旅生涯中每天不断地为他加油打气。逸鸣有打过电话给小美,可是没有接通。众同袍欢天喜地,感动落泪,吃饭的时候把鸡腿都夹给他,庆祝逸鸣在退伍前让这个连的兵变纪录得以保持辉煌。
退伍后,他来找我,问我情由。
我看着他,短短的头发让他显得有点呆,除了晒得很黑的皮肤,最明显的差别就是手臂变得很壮,几乎是以前的两倍粗。我心想小美如果看见现在的逸鸣,一定会惊骇地笑,说她根本认不出来。
他带着一个大盒子,打开来给我看。里面是这一年多来他写好了,但没有寄出的几百封回信。
“我一直很纠结,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小美,还是只是被她感动。”逸鸣有点腼腆,“但我现在想通了,无论是什么,原因不重要,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任何理由。”
“就算我和她家境相差悬殊,”他很认真地说,“我也会努力,好好珍惜她的,让她生过得更好。”
我点点头,一句话都不敢说,深怕开口就破坏了此情此景,那小美一定会怪我。我必须得把这一刻牢牢记得,替她存着。
小美如果听见现在的逸鸣说的话,一定会开心地流下眼泪,因为她终于等到了回音。
我带他去了小美家,走进大得无边无际的客厅,向她的爸爸妈妈鞠躬之后,我们才能对着她的照片说话。四周都是碗口大的白色牡丹,这个土豪最后终于高调了一次。
“雨天的晚上,小美下班过马路,”我的声音很镇定,“对方酒驾,闯红灯,她一点机会都没有。据说当场就走了,大概不是太痛苦。”
这一次,逸鸣脸上只有一种表情。他哭了,这次大概有心疼,但更多的是心痛,痛却无以言说。
那天之后,我们都没有联络。过了很久,有一年又到了小美的生日。
我起了个大早,带着前一天准备好的花去看她。远远看到一个修长的人影,走近才发现是逸鸣。他对我颔首示意,我们在树荫下坐着,聊着。
“你还记得小美写的那些信吗?”逸鸣问我,我点点头。
“那个时候我们的班长特别喜欢刁难人,要领信之前,他都要求收信人做俯卧撑。”
“有时候三十个,有时候五十个,要是倒霉遇到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封信一百个都有可能。”他苦笑。
“为了收小美的信,我常常做到整个人虚脱,手抖得连信都拿不住。”
“我现在常想,自己能早点想开,寄出回信就好了。就算命中注定还是要发生意外,起码我能回应她的喜欢。”
回南天的水汽很重,我们四周缓缓聚起了雾,树梢渐渐隐没,缥缈得仿佛身处山巅。你等待的人终于来到顶峰,在我身旁无声地呐喊,震耳欲聋。
我希望这次小美终于能听见。
“她不会怪你的,我想她都明白,”我转过头对他说,“你不要内疚,谁都没欠谁。你尽管去谈恋爱,不需要证明什么。”
“你放心,我没有。”逸鸣点点头,“我只是还没喜欢上别人。”
香炉里的香,上升着袅袅轻烟,不知道能传达什么,又会去到哪里。
爱情在任何时候都没有一定的公式。这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相处方法,只要两个人都觉得愉快,无法被定义也更不需要和别人交代。
但是你知道吗?这道题目或许有着千变万化的计算方法,答案却是不变的。
那就是,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让你失望痛苦;不会明知道你怕黑,还让你孤单地在暗夜中走过山林;不会眼睁睁地放不谙水性的你,独自在波涛中逐渐灭顶。
明明了解你的渴望,却对它袖手旁观。忽略你的呼喊,让它石沉大海,大概就是不够喜欢。
或者是,还不知道自己够喜欢。
我如此喜欢你,但是我更爱你,可是,可是,你听见了吗?这是我最终的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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