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伟大事业”之时,就连一向神情古怪的镰灵脸上也带了一丝神圣之色,不自然地泛出一股浅淡的潮红。
君道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事业竟能让镰灵这等高手都如此虔诚敬服,但道界历来都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想来必然也是跟吃人离不开的。镰灵所谓的组织的事业,也许只不过是排场大了些。
道界从来都不缺乏疯子,越是强大就越容易疯狂。想到此处,君道不禁嘲讽地笑了笑:“难道你们在对付我之前没有调查清楚?我是一个浪子,历来只喜欢游戏人间,却受不得丝毫约束!”
镰灵重新恢复了那种古怪的笑容,他仔细地看了君道数息,然后语气高昂的说道:“世界在变,道界的风暴在酝酿,今后将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而且我们组织以最伟大的理想缔结,不存在任何约束。在理想之光的照耀下,任何人都是自由的!”
君道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浓。突然,他声如惊雷大喝:“你们是什么组织?”
镰灵顿时神情一滞,鼻中喷出两股略微泛黑的血箭,脸色因痛苦而扭曲起来。瞬间,他又恢复如常,也看不出丝毫愤怒的情绪。他不禁对君道更加忌惮,因而更加欣赏。
他知道,在某些方面,君道和他以及组织内的所有成员都很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到最后绝不放弃。所以他认定君道一定是个极好的伙伴。
但在正式将君道吸纳以前,他并不准备透露任何消息,对于君道之前如偷袭一般的举动,他也不打算深究。
“加入,则一切可得;拒绝,则不死不休!”
君道摇了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镰灵不再说话,他缓缓坐了起来,从身上取出灰麻布,将黑镰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然后颤巍巍地向前走去。
君道眉头皱了皱,还是放下了将这人彻底留下的想法。他知道割灵一脉的出现,对道界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但这也只是风暴的一小股。
此刻,他对留下镰灵并无把握。
远处的夜色中,传来了镰灵不知情绪的古怪声音:“我叫镰灵,我和风一死这一对在组织里排行第十二,今日你杀了风一死,又拒绝了我。他日,希望莫要后悔才是。”
君道没有离开,他一直坐到天明,一直在思考镰灵的话。连被称作“道界之殃”的割灵一脉都只能屈居十二,那这个组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岂不是比如意花堂还要强大?这样强大的一群人聚集在一起,难道真不是为了资源和权势?
空想得不到任何答案,所以君道决定去找矮子。当朝霞升起,万物苏醒之时,君道伸出手指将钢皮从平行空间中放了出来。经过一夜的恢复,钢皮身上的伤痕已是消失殆净。它用头亲昵地蹭了蹭君道,君道回它以温柔的抚摸。
翻身上马。钢皮如一朵紫云般在原野中狂奔,一路载着君道来到矮子的门前。
矮子姓吴,真实的名字是恨长。但君道还是喜欢叫他矮子,就如矮子喜欢不以任何称呼来称呼君道。
依然是幽深黑暗的巷子深处,小小的冷清的只卖蛋炒饭的小馆子。今日,这馆子却很热闹。君道走进去的时候,有两个挎着刀的江湖豪客正在唯一的桌子上埋头吃蛋炒饭。
矮子正陪着笑讪讪地站在一旁,和所有开小饭馆的老板一个模样。看到君道,他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江湖豪客吃完饭,拿手擦了擦油腻腻的嘴,对矮子一顿夸赞,又满含善意的看了君道一眼。似乎在为君道也喜欢他们喜欢的蛋炒饭而欢喜。
君道坐在桌子上,不发一言。矮子也没有像上次那样招呼他,憨憨的问一声:“客官您要吃些什么?”
矮子站在对面的凳子上,细细的审视君道,似乎连一根头发也没放过。然后,他摇摇头,走进操作间,不多时便端了碗蛋炒饭出来。
君道埋头扒饭,吃的很快,很仔细,很认真,似乎几辈子没有见过饭,又似乎每一粒饭,他都舍不得吃下去。矮子的神色缓和了些。
“你被盯上了?”君道问。
“你三天两头的往这里跑,不被盯上才怪。”矮子冷冷的回了他一声。
君道没有说抱歉。他也如那两位江湖豪客一般擦了擦嘴,打算就此离去。
镰灵那个组织太强大,他突然不想将矮子也牵扯进来了。尽管到了最后,也许谁也无法逃脱席卷道界的风暴。
矮子突然叫住了他,道:“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你曾经是不是救过我的命?”
君道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看到他点头,矮子冷声道:“你真以为我无法舍弃这间破饭馆?”
君道心头突然多了丝凄凉而温润的滋味,就如春雨一般,所以他大声道:“我当然知道你可以为了朋友舍弃一切,包括这个比你生命更重要的小饭馆。但我凭什么让我的朋友为我犯险?”
矮子怔了怔,他从未想过一直寡淡冷漠如旁观者一般看待这个世界的君道,竟然也有情绪失控的一刻。所以他畅快的大笑起来,笑声如雷,振得屋顶作响,掉下无数尘埃。然后他又叹道:“我们是在道界,是在江湖,何曾有过真正的安生呢?”
“再说,我的道,又到了瓶颈处了,你不告诉我,便是绝我道途。”
君道突然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对手很强大?”
“比如意花堂还要强大?”
君道点了点头。
“比如意花堂更神秘?刚刚现世的势力?”
“据我所知,昨夜是他们第一次现世。也有可能是他们做事比较干净,一直没留过什么痕迹。但这样的一股势力,绝非一朝一夕便可造就。他们似乎是两人一组,其中有割灵一脉,排行十二。”
“割灵一脉又出现了?而且只能位列十二?”矮子有些怀疑地问道。
君道点了点头。他不会怀疑镰灵这等偏执狂热的人所说的话,为了达成目的,他们可以卑鄙无耻不择手段,但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矮子思忖了一下,道:“很有挑战性,我这道之障,看来就应在此事上了。是进是退,也就看这一遭了。”
君道眼中出现忧色。矮子跳起来骂道:“老子又不会死,你忧个什么愁?”接着他又嘲讽道:“没看出来,昔日的无情浪子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刻。”
君道认真说道:“你真有可能会死。”
“谁还不会死啊?修行者是要活的久一些,但最后的归宿还不是同样的。”
君道无言,他摸了一下矮子的肩头,转身走了出去。他没有和矮子说保重,也没有说再见,他知道矮子是个很擅长保命的家伙,他也知道矮子是个执拗的不要命的家伙。
这世间有很多道痴,歌在飞是其中之一,矮子也是其中之一。
“希望这次我没做错,希望你不要死啊!”君道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声。
无数黑暗中的影子在矮子的操控下动了起来,无数有关割灵一脉的资料被送到了小饭馆的案头。
君道去了一趟南国。他依然没有惊动南国这个庞然大物,穿过竹林悄悄的来到茅屋前。茅屋的门依然无风自开。
君道走进了茅屋。没有那个银发如瀑,赤着玉足的女子在门后迎接。李夫人似乎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茅屋中却多出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不同于世间任何有形的实物所具有的香气,令人迷幻,沉醉。
君道没有沉醉,他感受到茅屋似乎多了丝情绪。细细寻找,却一无所获。
茅屋怎么会有情绪呢?但君道相信自己的判断。
大风暴之前,所有人都在想尽办法做好渡劫的准备。也许死亡和茅屋就是李夫人的手段。
至于君道自己,他没有势力,没有手段,他只有赤手空拳的自己,还有几个他不愿连累的朋友。
薄唇微耸,君道满脸嘲意的看了看茅屋,遁入每天都有人死,有人生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