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26日 星期三 晴
她是嫁进我们村的媳妇,至今我也不清楚她的名字。
那时候我读小学。冬日的某一天,忽然听说村里那个三十多岁的光棍人要娶媳妇。说起来光棍人家庭也说不上糟糕,爹娘也算村子里的能人,尤其是他那个娘能说会道,走街串巷的给年轻人介绍对象,唯独剩下了她的儿。
他们说新媳妇漂亮,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左顾右盼,第一次跟村里人见面,就“大爷大娘”的喊的欢,哄的大家个个喜欢。
他们说新媳妇身材好,前凸后翘一看就是能生养的料。
他们说新媳妇就是跟咱土包子农民不一样,人家吃饭用的锅碗瓢盆要定期要用开水烫,开水当成了消毒柜。
还没见过她,这些话却早已传到耳里。
长得这么好,为啥要嫁给他们家?问到这样的问题时,大人们总是欲言又止的把话岔开,“小孩子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哪里这么多话!”
那时候,娘在村子里开小卖铺,她来买毛巾,第一次进了我家。我直愣愣地看着她,只觉得白的发光,一颦一笑都动人心弦。无法形容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有个词叫蓬荜生辉。
她在村子里开了个小门诊,据说她很久以前就会给人看个病,简单的包扎、输液都是顺手的事。
也许她跟娘比较投缘,每次来家里买东西,我都能看到她俩在院子里拉家常。时间久了,我渐渐有了一些她的消息。
二十岁那年,她嫁了村支书的儿子,家里应该是看中支书在村子里的地位,而支书家看中她的美貌。日子如流水,过的平淡无奇,一晃几年过去,她的美越发显眼,除了美女的容颜身姿还多了少妇的韵味。而他的夫却抽烟喝酒,没学会半点本领,只活在他爹的光影里。本就不足一米六五的身材,跟她站一起,更彰显出他的短小。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人们一看到他俩就会吐露心声。渐渐的,她的美成了整个家族的负担。她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她是不是不想给夫家生孩子,要不然结婚五年怎么肚子都没动静?
也许是她把鲜花的比喻当真了,也许是她对夫家失望了。反正那一年她跟着来村里做生意的一个南方人跑了。
爹娘在村子里再也抬不起头,哥哥发下狠话,家里没有这样的妹妹,再不能进娘家门!
她跟南方人去了南京,住在他提供的房子里。城市的繁华迷离了她的双眼,她陪着南方人应酬,陪着他做生意。可南方人说他给不了她婚姻,他有媳妇有儿子。她心里虽然也膈应了一下,可她觉得俩人毕竟是相爱的,她不在乎,欢欣雀跃的跟他过了好几年快活日子。
年岁渐长,孤独感顿生。毕竟南方人不能天天陪着她,娘家人除了每次打电话哭哭啼啼的亲娘和妹妹,旁人再也跟她没了瓜葛。
她求他给她一个孩子,她希望靠逗逗床头坐着的宝宝来排遣寂寞,可他不允。
对宝宝的渴望占据了她整个的心头,再也无力去管南方人生意上的事情,终于产生了嫌隙。再加上娘让她离开他,找个好人过余生,她终于向娘妥协了,拉上行李,在他的无奈与不舍中离开了他。
村里的光棍人就是这样得来的媳妇。
她跟光棍人过上了形影不离的小日子,不离并不是感情多好,而是光棍人除了种种地别的啥也做不了。一年后儿子的出生,终于圆了她要孩子的梦。
可孩子的到来,也给家平添了无尽的烦恼。光棍人只会守着儿子嘻嘻哈哈,别的啥都不会干,农民一到农闲时节都出门去挣个钱,可他只会窝在家里,还口口声声“老婆儿子热炕头,日子过的赛神仙”。
于是争吵就不断,她恨他不能去挣钱,她也埋怨他在家里什么都不干。话说多了就会过头,人急眼了就什么都敢说。终于婆婆也听不下去,指着她鼻子骂:
“我们能干,谁会找你这么个破落户!有能耐你再跟着人家跑啊!”
她泪流满面。南方人不知为何知道她日子过的不好,来到县城拖拉人的三马子给她捎来信,他等着她,他接她一起走。
三马子进村的次数多了,村里人渐渐知道了什么事。她男人更沉默了,而婆婆骂得更难听了:
“野鸡怎么着也养不熟,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捅你一刀!”
那时候还没流行说小三,若如是今天,估计她婆婆天天骂的就更简洁。
她如何回复的南方人,我们不得而知。反正她没走,只是憋在家里少见她出来。再见她,人们忽然惊奇的发现,她走路会弯,本是直溜溜的马路,她走着走着却会拐到一边。
她生了病,是脑瘤。夫家出钱去了省城做了手术,我见她戴个白帽,头发已剃短。很长时间,她的门诊房又重新开了张,整个人也焕发了生机。大家说她好了。
风波过后,没给人留下任何教训,她的婆婆又开始了乱骂,劫后重生的她也没闲着。
他们说,她生病南方人又来过,希望带着她走,去南京看病。也许这成了新一轮争吵的导火索。
南方人有钱,而夫家却是寒酸,南方人能干,可她的夫却窝窝囊囊,在他娘面前都不敢替她说一句公道话。
一年后,省城的大夫打来电话回访,质问他们怎么不回去复查,也关心她的健康。一大家子都觉得她没事,不用再去看。
儿子三岁那年,她的病再次复发,回天无力,就这样丢下她的儿,一座坟茔埋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