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他信步走来,已是深秋。
不时已走到我面前,只见他两鬓微霜,面色憔悴,却依旧可瞧出俊朗的容颜,尤其那双眸子乌黑清亮。
他接过我递去的汤碗,欲一饮而尽又似不甘,只听他长叹一声“不甘心哪”便将碗摔破在我脚边,我缓缓蹲下拾起瓷片对他说道:
"前尘往事都已云烟,何必再介怀,这孟婆汤是用忘川水熬成,也叫忘情水,喝下去就会忘记今生今世。一生的爱恨情仇,一世的浮沉得失都会随着这碗孟婆汤忘记得干干净净。今生牵挂之人,今生痛恨之人,来生都形同陌路,相见不识……"
他苦笑道:"爱恨情仇忘了又怎样,都言今生种种皆因前世所欠因果,今生种种又将为来世循环,怎生都是一个‘苦’字。"他顿了顿又喃喃自语道:"忘了,我又如何在来世找到她听亲自听她说一声……"
我从炉边拿了一壶酒递给他,"忘川河旁边有个三生石,石身上的字鲜红如血,上面刻着四个字“早登彼岸”。你可以在石头上刻下你今生你最爱的人和来世你想等待的人的名字。来世你们或许可以有再见的机会,但是作为交换你得把你今生的故事一一说给婆婆我听。"
他笑道:"人老成精,婆婆果然是不做赔钱买卖的,也罢,这些年的一些事,一直压在心头无人可诉,就说罢你听吧。"说罢将酒接过一饮而尽。
他扶着我坐在炉边,看着炉内熊熊的烈火,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他双目含泪,喉头哽咽:"许久未梦见她了,不知她是不是怪我这些年忙于军务教务而疏忽了她,才连这梦也不肯入。"
"都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日日忙于战事,思虑军务,自是食不安寝,怕是连觉也少了吧,哪里来的梦。无梦她又如何入梦?"我安慰他道。
他苦笑摇头道:“刚刚这一路走来,往事历历在目,却发现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竟然是那样少,想来老天真的是在惩罚我前半生的用情不专,才让我遇到真心喜欢的人却没有办法留住她......"他似陷入回忆,久久不再言语,他顺手扯过一片树叶吹起了一支不知名的曲调,如泣如诉......
我也不扰他,起身又拿了瓶酒放在他身边。一曲终了,他缓缓开口道:
"不悔来的那年,冬天来的特别早,坐忘峰寒风萧瑟,许久未下山的我刚走到百丈崖,就听到有孩童叫救命的声音,待我走近,原来是韦蝠王这家伙寒毒发作逮住了两个小娃要吸人血,我本不想管这等闲事,却突然记起她曾说过,生命最是可贵,是不能见死不救的,便出手救了两个娃娃,与臭蝙蝠交手之际,却听到男娃娃叫我的名字,叫我赶紧救我的女儿,打发走臭蝙蝠,仔细询问下来,才知道是她托这男娃娃把女儿给我送来了。女儿,我杨逍竟然有女儿了,而且是她给我生的娃娃。"他恨恨道:"我见着女儿,本是大喜事一桩,却不知乐极生悲,男娃娃还带来了她的噩耗。她因不肯来害我,被她那可恶的师父给一掌劈死了。"
"这师父确实变态,有什么仇恨也不能要挟人家妻子手刃丈夫的,"我摇头道:"还亲手劈死徒弟,真真是大恶人。"
他苦笑道:"恶人,怕是在他们名门正派眼里,我们明教才是十恶不赦,才是大魔头吧。若不是如此,她又如何会因此和我生离死别。"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黑黝黝的铁牌,反复摩挲,无奈道:"晓芙,你好傻,你只需假意答应老贼尼,咱们便可一家团聚,不悔也不会那么早没了娘。"
"不悔?你女儿的名字倒是挺有意思。”我笑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他听罢,泪眼婆娑哽咽道:“她虽被逼失身与我,却至死不悔......我却一直以为她恨我怨我才躲着我,不愿与我在一起。”
“她若真恼你,恨你,孩子怎么会取名叫不悔?”我叹道,"爱一个人至死不悔,她的勇气真是可嘉。却不知她是怎样一个人儿?”
“我杨逍的妻子当然是这世间女子中最纯洁善良的一个。”他大声回答道,眉目里满满都是自豪,但却又见他低垂下眼帘道“若不是她那菩萨心肠,我杨逍怕老早就来您这报道了."
他喝了一口酒,叹道:"当年阳顶天教主突然失踪,教内兄弟猜忌我想做教主,而我这个人啊,不是文人却又不知从哪学了一身文人的臭脾气,懒得解释,结果搞得明教四分五裂,"他拾起地上一把柴添进炉内想让火烧得更旺些,“等我气消了,下山去清理门户的时候,却又被殷野王这个龟儿子暗箭伤人,生死一线的时候遇到了她。她不嫌弃我中毒而全身恶臭,还耗损内力为我解毒,哪怕是被她那恶毒的师姐辱骂淫邪放荡都没有放弃救我。那时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报答这个善良的丫头,要让她做世间上最幸福的女子,而做我杨逍的妻子就是这个世间上最幸福的事。”
“你这就是要以身相许咯?”我笑道“你脸皮可是够厚的,也不问问人家姑娘是不是愿意,你们明教我可是有所耳闻的,那可是江湖里闻风丧胆的魔教,你这般做法不吓坏人家姑娘才怪。”
他摸着头笑道:“伤好后,她得知了我的身份立刻就要逃跑,我怎么可以放她走?第一,明教不服我的人要知道是她救了我,她就麻烦了,再者她那老贼尼师父能饶过她救了一个大魔头?我要挟她不和我走,就去杀了她老爹和师父,这丫头真是被吓到了,还真是乖乖和我走了。"
他似想起什么好玩的事,如孩童般的笑道“这丫头,真真是善良,一口一句魔头的骂着我,我假装伤势复发摔倒在地,她却又是吓得小脸苍白的跑来扶我。对我关心的紧哪。见我原是逗她,要哭的样子又是真真可爱。我杨逍这辈子见过很多女子,却没有一个似她这般纯真善良可爱。于是我告诉她,我要对她以身相许。她惊慌的样子像一只小鹿,撞进了我的心。”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姑娘那么善良,你却逗弄人家。”我笑道。
他并不接话,继续道:"那一夜,大家都睡不着,窗外星空璀璨,我踢开了窗户叫她和我一起看星星,还和她打赌总有一天她会很温柔的躺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星星。这丫头,她嘴里虽然骂我不要脸,可她那娇羞害臊的样子,真真是‘柔情似水’,夜很安静,房间里只有我和她的呼吸声,空气里弥漫着她如兰的体香,"他顿了顿,低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念罢,他却苦笑摇头道:"这词不好,一语成谶。"
我并不搭话,只是低头往炉子里加了把柴,火苗忽滴被风吹起,几颗火星吹散在夜里,他看着飘落的火星缓缓道:“这一路西去,她许是怕了我吧,一路上都不与我多话,任凭我怎么哄她,她都不笑不说,只是轻蹙蛾眉。我只好拿着刚钓上来的鱼儿打趣,要鱼儿莫怪我,我只希望要它早日轮回转世投胎做一个像她这样的小美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像个废人,呵呵,她听了后,捉急的样子真是可爱......"他似想到当时那场景嘴角划过一丝戏谑的微笑道:"我杨逍怎么舍得自己的女人操劳呢,我怎么舍得呢?"他的神情忽滴又暗淡下去像是经历什么打击。
他从怀里掏出一黑黝黝的铁牌,摩挲了好久:"可不管我如何哄这丫头,她都不愿与我一起,她信誓坦坦的说她要做峨嵋的掌门,这峨嵋的掌门有什么了不起,做我杨逍的妻子才是真正的了不起。”他忿忿道。“要知道这没有男人的女人都活的不像人,尤其是那些臭尼姑,可是这个臭丫头就是那样不知好歹,她吵闹不休的要回去,我许是有点‘烦’了,许是被她这样拒绝面子上挂不住,便答应让她离开,看着她头也不回的逃走,我的心很失落,在她心里我真的那么可怕吗?但我杨逍终究是欠了这个臭丫头一个人情,我思虑再三将这铁焰令赠与她,江湖险恶,他日她若有啥难处,我杨逍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我劝道“这姑娘志存高远,你放手让她去做自己欢喜的事也是成全。”
他苦笑道:“可是我越是走的远就是越是想她,她的一颦一笑,甚至是她那一本正经的怒骂,都像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晃悠,于是我返身去找她,想再看她一眼,可我刚进临安就得到她老爹的坏消息,她那狗屁师父竟然带着她们去抢倚天剑,这dazi王爷虽武功不济,但身边那几只走狗却是真真高手,我的心突然开始莫名的狂跳,想我杨逍少年成名,大小无数决斗,哪怕是被殷天正父子暗算,生命危在旦夕都未有过这般紧张,而此刻我竟然在担心这个臭丫头。我想我是真的载在这个丫头手上了。"
"你前半生浪迹花丛却不着片叶,伤了无数姑娘的心,该有这样一个小丫头来收拾收拾你,让你尝尝这求而不得的苦滋味。"我笑道。
他似有点累,斜靠在炉火边似假寐,又似喃喃自语道"我竟是一点机会也没有,我给的铁焰令,我的承诺,她竟然是要我永远不再见她。"
"这姑娘意志坚定,对掌门之位又志在必得,你若真心爱慕她,就应该成全她,让她去做她认为欢喜的事。"我依旧安慰他道。
"这天下女子都爱骗人,越是美丽的女子就越爱骗人,自小我就知道的定律,遇着她我偏生却忘记了,”他突然睁开双目,咬牙切齿道“这个臭丫头,什么当峨嵋的掌门,她是另有婚约,我得知她要嫁人的消息就立刻要上峨嵋去找她,五行旗那群草包却掳了这丫头来逼我放弃教主之位,可笑我杨逍自始自终从未想要做教主却被这群小人如此猜忌,既然如此,我撒手不管就是,最最可气的却是那丫头误会了是我掳了她,对我破口大骂,对,我是个大混蛋,我不该爱上她这个无情无义,专爱撒谎骗人不知好歹的臭丫头。我杨逍这辈子最痛恨人欺骗我,她可以不爱我但绝对不可以欺骗我,这丫头却依旧嘴硬,反问我她骗我什么。”
“这男女情爱之事是勉强不得的,既然这姑娘有婚约在身,你就更要成全了。”我宽慰他道。
他冷笑一哼:“我偏生是要勉强,她要做这峨嵋的掌门,我可以放她回去,甚至可以将那破铜烂铁抢来与她,让她多一分接掌衣钵的胜算,可是这嫁人,这臭丫头就只能嫁我一个。”
我摇摇头道:“你这般蛮狠,姑娘怕是更怕你得紧了,可笑的是你还不知适可而止。”
他苦笑摇头,说道:“我吓唬这丫头要去武当宰了她的情郎,她吓得半死,还抡了把镰刀来杀我,说什么要为武林除害,为大师伯报仇,真真是灭绝老贼尼的好徒弟啊,有志气。我把她一掌推到在地,转身离开还听到她在身后嚷嚷‘杨逍你不准去,不准去’,我好气又好笑,气的是她如此在意那个姓殷的,笑的是她那趴在地上惊慌失措又甚是坚定的样子。我在暗处看着她急匆匆跑回客栈,又急匆匆的往武当方向赶去,我的心好痛,她真的那么在乎那个姓殷的小子?这丫头不顾辛苦的赶了好久的路才打尖,看着她那么奔波我虽心疼却也很恼火,戏弄她之心又起,趁着夜色我来到她房内,许是赶路辛苦,她已经睡下来,借着月光,只见她洁白的脸庞似有有无尽的伤感,微起的朱唇喃喃地念叨着什么,细听在叫我的名字,杨逍,杨逍,我笑了,原来她的梦里有我,却不想她后面念叨的是,‘不许去,听到没有,你不可以伤害殷六侠。’我气极,把镰刀扔在桌上就转身离开。臭丫头,我一定比你先一步找到这个姓殷的,我倒要好好看看这小子有什么本事让你这么死心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