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经常会看到一个女人带着一条狗,来回穿梭在小路上。女人上了岁数,不过辈分低,我们都喊她静姐。她身旁的那条狗肥头大耳,胖得像个熊猫,傻傻的卖萌。
记得读书的年代,家人总是让我们像她学习。她读书的时候还需要背着窝窝头,从家里抱着凳子去学校。她穿的衣服大都是补丁,每次到了班里低着头迅速走到座位坐下。只有老师讲课时,她会抬头看黑板,那儿有她要的世界。
镇子上热闹,到处都有地摊,可是静姐兜里没钱,只能听着吆喝声匆匆而过。放学回家有一段路她几乎都是跑过去的,家里田多,还有几个弟弟需要照顾。
她不愿读书,父亲拉着她来的。听老人说父亲曾经是教师,最喜欢的是二胡。由于家里人多,计划生育政策也开始,父亲饭碗没了。
静姐到了年龄,一家人都在反对,唯独父亲不说话,蹲在门口抽着烟,大口大口的抽着,最后来了句,再苦也要让孩子读书。
就这样静姐和普通人一样继续读着初中,那时考高中很难,若是成绩不好,学校也不会让参加考试。为了如愿以偿自己的梦想,静姐偷偷的努力。
弟弟妹妹调皮捣蛋,整日来来回回闹着,静姐只能哄着这个看那个,偶尔也会心累。她多想看看书,马上就考试了,可是家里就是这样,家最重要。
没过多久,学校组织摸底考试,静姐参加。让人心疼的是她差了一分就可以拿到参加高考的名额。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公示榜上没她的名字,仿佛就像高考一样。
那天回来的路上,静姐暗暗难过。这几年真的是枉费了父亲一片苦心。她没争气,总觉得亏欠家人太多。
没了高考,就是说进不了大学。世上没有不进考场就成举人的说法,不过那时还好,对于静姐来说还有一次机会,就是参加中专学校的录取考试。
她没说什么,只顾着看书,哄弟弟妹妹睡着了她看书,周末放羊的时候她翻着书。其实她不喜欢放羊,山羊不老实,总是到处跑,除非肚子填饱了,不然跑到庄稼地就麻烦,要是跑到公路上也很心烦。父亲说可以省点饲料,静姐二话没说就捧着书赶着羊群出门了。
后来她参加考试,拿到了进中专学校的通知书。虽然不是大学,但是在自己生活过的村子里,也已经算是不错了。
九月桂花满地香,静姐背着行李,父亲推着板车送她去车站,邻居大婶们也都来欢送。一路上父亲叮嘱自己要好好念书,不要挂念家里,学会真本事。
静姐坐在车上,安静的听着,嘴上没说啥,心里却满满的翻山倒海。
镇子上的车站不大,可人却不少。父女俩到了那儿,父亲弯腰收拾行李,那一刻静姐看到父亲鬓角已经花白,不知怎么脸庞有些肿。她接过行李告诉父亲去医院检查检查,他却傻笑着说好好的去医院干啥。
就这样静姐坐上了班车,去很远的城市求学。车子启动了,透过车窗,看到父亲的腰弓的更厉害了,她不忍直视,转过身来仰起头,生怕泪水流出来。
她发誓要好好学本事,她也是这样做的。中专不如大学,但生活却很是松散。室友们经常去逛街,静姐舍不得,只要有时间就跑去图书馆。
有一天班主任接到电话,赶紧通知静姐过去。父亲病倒了,赶紧回去一趟。听到这儿,静姐傻傻的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停滞了几秒,她顾不得和班主任说再见,转身就往门外跑。
不知怎么,风很热,吹在脸上发烫。静姐没有回宿舍,径直坐上三轮去了车站。她心里不敢想,父亲从来身体都不错,只是最近几年不知怎么发现他脸庞肿肿的。
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一路上静姐都在祈祷,她不信上帝,不信佛。但却在那一刻,她在心里请来了释迦摩尼,还请来了耶稣,她顾不得其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求父亲平安无事。只要没事,她全信。
可命运总是无常,静姐是可怜的。她到家的时候,父亲已经离开了。她没哭,乡亲们抱怨她学傻了,爹没了都不知道哭。
可又有多少人知道,有些伤痛不需要任何表情,在心里却早已痛彻心扉。让自己读书的是父亲,送自己求学的也还是父亲,可如今,他走了。
父亲以前说过,他喜欢皮鞋,可从来没有穿过,因为穷,舍不得。他笑着和静姐说等读好书能挣钱了给老爹买一双,看看五十岁的时候能不能穿上。可如今静姐算了一下,父亲也才刚刚好48。
她二话没说转身走了,乡亲们一阵嘘声。等到她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双皮鞋。她径直来到父亲跟前,开始自言自语:“爹,女儿来晚了,女儿不孝,没能亲自挣钱给你买双皮鞋,你看,这鞋子还是用你给我的生活费买的呢。女儿来给你穿上,看看合不合脚。”
那一刻大伙恍然大悟,这闺女总算有良心。是啊,大字不识几个的庄稼人哪里懂得在城里读书人的圈子呢?可是不管如何,在大伙心里,静姐是个好闺女。
送走父亲,家里来了很多讨债人。弟弟妹妹怕的躲进屋里,那一刻静姐决定辍学打工。1996年,村子里时兴打工潮。但凡不识字的庄稼人一去下海,过年回家都是体面人。
那时家人都喜欢让孩子去打工,读书对于改变家庭确实太难。静姐也准备去,自己找了村子里问事的大爷,手续也都办好了,月底就能出发。
她没想太多,而是希望用一年时间攒点钱把债务还清了。她不忍心看着母亲一个人扛着,她希望自己可以。
生活啊就像流水,有时平坦,有时川流不息。当她一切计划都准备好的时候,母亲病了。也许最近家里催债务的人多,她老人家心里难受。
母亲躺在床上需伺候,弟弟妹妹还在念书,就在那一瞬间,静姐感觉到压力好大。她本想用自己的方式去帮帮这个家,未曾想这个家却那样摇摇欲坠,变化太快。
不走了,哪儿都不去了。静姐坐在院子里,这一次她没抬头,而是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小蚂蚁,忙个不停。
那天她坐在院子里一直到了傍晚,弟弟放学回家推开门大声嚷嚷着:“大姐,大姐,快点做饭,饿坏我了。”静姐看着他满头大汗,笑着说好好,等一会儿就好。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晃多少年过去了。静姐在村子里奔波着,父亲走后没多久母亲也没抗住病魔缠身,悄悄地离开了。
这些年,静姐就靠家里的几亩田,平日里跑去镇子上给人打打零工,有时刷刷盘子,有时给人缝缝补补,而就是这样,硬是让这个漂泊不定的家里出了两位大学生。弟弟去了北京,妹妹定居广州。
他们俩抢着要把静姐带到大城市,可此时的静姐和当初一样,哪儿都不去,村子是她的世界,也是她的梦想。
乡亲们经常要给她找婆家,她都笑着拒绝了。她不清高,也不作假,而是说出了心里话:“你看我们这个家,需要太多的时间精力去付出,我也想有个家,可是我至少先把这个家过得有滋有味。我不想让人同情,也不想让人陪我一起扛。父亲曾说过,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是的,她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她养了一条小狗,可能是孤独早已成为司空见惯,静姐给它起了名字叫静哥。没事的时候就和它说话:“静哥,你又偷东西吃了。”
晚饭后静姐散步,静哥就跟在后面一摇一摆,走走停停。静姐傻笑着:“你看你,天天偷东西吃,胖成啥样了,该减减肥了,不然走不动了。”
只见静哥摇着尾巴,迎着夜色,围着静姐转,一圈两圈、三四圈,转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