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敏
1960年我从开封市开封县街小学毕业,被统一分配到了20中上学。 刚入学的时候,粮食供应标准还比较高,初中男生是每月32斤,女生是每月30斤,大家基本上都能吃饱。
开学没多久,学校组织我们下乡一周,支援“三秋”。那时候也不知道啥叫“三秋”,长大了才知道这是秋收、秋耕、秋种的简称。我们去的村庄在南郊大堤外,叫“粮行”。村名儿很好听,可在那儿吃粮食少,顿顿吃红薯叶,清汤寡水的,虽然劳动强度不是很大,但我们一个个饿得不能行。那时候还真不知道红薯叶有N多保健作用。今天我老了老了,身体还那么棒,说不定就是因为那时候红薯叶吃得太多了,底子打得好。
劳动间隙,一有空儿,我们班的男生就去钓“水鸡儿”。水鸡儿的学名叫青蛙。抓个小蚂蚱,用线绳捆好,再找根小树枝儿做钓竿儿,跑到豆地里晃动钓竿儿,原本不知在哪儿潜伏着的水鸡儿就会跳起来,吞住钓饵。抓住水鸡儿,卡住它的腮帮子,逼着它张开大嘴,把钓饵吐出来,再接着钓。水鸡儿钓多了,大家跑到小河边,用小刀割下后腿儿,剥了皮儿,清洗干净,放到搪瓷洗脸盆里,在野地里拣柴,用白水煮熟,虽然没有任何佐料可以添加,可吃起来比煮红薯叶香多了。
有次大家正在翻着红薯秧,突然跑过来一只小野兔。大家一哄而上,追起兔子来,最后兔子慌不择路,跑到一个荒宅子里,邱生捷足先登,把兔子抓在手里。那小野兔晃动着毛茸茸的小耳朵 ,紧张地左顾右盼。别的同学还没有上去摸上一下小兔子,邱生连忙闪开。大家伙儿急了,纷纷谴责他说,大家伙一起撵的兔子,你怎么能一个人独占?邱生置若罔闻。这邱生脾气有些古怪,平时就爱认死理儿,好给别人抬个杠,大家都叫他“拗蛋”。邱生霸占的兔子,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性情刚烈,咬舌自尽了,总之是很快就一命呜呼了。邱生万分沉痛地扒了个坑儿,把死兔子掩埋了。其他的同学都幸灾乐祸,击掌相庆。从此这“拗蛋” 又多了个新的雅号: “兔子”。 有天晚上,班主任杨老师召集全班同学开会。大家在男生大宿舍铺着麦秸的地铺上席地而坐。杨老师先是传达了个什么文件,大意是说,由于天灾人祸,国家处于困难时期。这天灾就是自然灾害,人祸就是苏修背信弃义,撤走专家,逼迫我们提前还债,所以目前粮食供应非常困难。接着杨老师做了一番动员后,说今后每月再想吃三十多斤商品粮肯定不可能了,要大家多体恤国家的困难,报一下自己认为合适的粮食标准。屋子里一片沉默。见老是没人发言,杨老师只好点将,要生活委员王生带头表态。这王生来自于市郊农村,脸儿黑黑的,瘦高个儿,年龄比我们大好多,来上初中前就已经入团了。只听到王生支支吾吾地说,那,那,那我今后每个月就吃21斤吧。“拗蛋”邱生听了这话急不可耐,跳将出来,说,不行!绝对不行!最少也得23斤。杨老师大喝道: 看看,看看,你这是啥觉悟!人家王生那么多高的个头儿,每月吃21斤就够了,你为啥就非要吃23斤?邱生执拗地说,你不是让大家伙儿报嘛,他报他的,我报我的,不犯法吧!一句话顶撞得杨老师半晌说不出话。全场鸦雀无声了好一阵子,杨老师又开始点名了,这回点到是学习委员刘生。刘生很聪明地表态说,我一切听国家的,叫我吃多少,就吃多少,都没意见。接下来的发言,都很聪明地照走刘生的套路。眼看着这会越开越没意思了,杨老师只好宣布散会了。
过了一个月,新粮食供应标准下来了,中学生无论男女,都是每月23斤。我们在学校学生食堂搭伙的,每日三餐一共七两,另外发二斤机动票,由个人掌握。学生食堂实行的是顿餐制。早上每人供应半个馍,一大碗稀饭,一点儿咸菜丝儿。中午每人一个馍,一勺熬菜。晚饭每人一个馍,一碗稀面条或者是咸汤。熬菜有时候是熬白菜,有时候是炖萝卜,都没啥油水儿。馍有时是花卷儿,有时是窝头儿。每次开饭后,先由各班生活委员提着个巴斗,进伙房按搭伙人数一下领齐全班人的,领回来再让大家轮着拿。馍是纯手工制作,个头儿不均匀。先拿的自然是挑大个儿的,最后剩下的最小的那个自然归生活委员了。有回轮到李生先挑,他一把就抓出一个明显大了许多的馍,刚要吃,却意外地发现馍上已经咬过了一口。谁是作案者,大家都心知肚明。李生得了便宜还卖乖,阴阳怪气地说,咱食堂的耗子可真聪明,专挑个头儿大的馍偷吃,我还偏偏不怕得鼠疫,就吃它了。 过了一阵儿,我们中学生的粮食供应标准又提高到每月27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