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西的南部,大巴山北麓,有一个青山环抱,绿水萦绕的小山城。在那里,有我的家乡。五月,尚未入夏,天气凉爽,因即将远行,特地赶回爷爷家,想着要跟他道个别。
日暮时分,凉风习习,爷爷说要带我去对面的山坡上摘点枇杷带回家。于是我们祖孙二人拎着篮子就出门了。一路上,我惊讶于眼前的变化,小时侯的稻田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田田粗壮的植物,我很好奇那是什么东西,爷爷告诉我说那是当归。"当归?就是可以入药的当归吗?"我问,爷爷点点头。当时天色渐晚,我们直奔目的地,也就没再多问。
踏着夕阳,我们满载而归,熟透的枇杷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我正为这收获而高兴呢,爷爷突然说:“你幺幺(姑姑)以前也爱吃这个,可现在这些甜的她也吃不了了,哎,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年纪轻轻的身体还不如我”。我说:“是啊,身体要紧嘛”。他笑了笑不再说话。我知道他是想起了他那些散落在天涯的孩子了,奶奶走得早,爷爷一手带大七个孩子,然而贫富差距依然存在的中国,家乡又没有支柱型产业,很多人早早离开家乡外出打拼,有的甚至不惜离开亲人远嫁他乡。我有两位姑姑在我尚未记事起就已远嫁河南,到如今已是二十多年的光阴了,我早已记不起她们的样子了,不知在他心中这些人的模样是否也变的模糊了?
回来的路上,他说要走前面探路,说是怕有蛇出没,我说没事儿,天气还很凉快,蛇都没出洞呢,他非说不行,拗不过他,只好乖乖跟在他身后。经过那片当归田时,忍不住好奇心我又问他为什么不种水稻改种当归了啊?他说:“国家要退耕还林, 像这样的地都基本上都退了。""哦哦,那这些当归什么时候才能收成?”我问,他说当归是一种草本植物,是一种常见的中药材,生长周期一般是三年。三年!我惊讶于这种药材的生长周期太过漫长,爷爷却说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急不得,你要慢慢等。
等?好一个耐人寻味的字眼。
此时落日余晖安静的笼罩着天地万物,仿佛一切真的都是不急不缓、不紧不慢、不动生色的样子。可他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的老长,不知为何我却嗅到了孤独的味道。愧疚感涌上心头。这些年,他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多人说他能干,厉害,却没有人真正体会过他内心深处的孤独和寂寥。我常常想,他的那些孩子们午夜梦回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想过家里还有一位老父亲,他不是一定要你们回来,他从不会说半句想念,他忙碌于田间地头的农活,他将思念压抑在心底,守着这片当归田,过着虽然清贫但却自在的日子。我虽然不是很喜欢当下的中国,贫富分化加剧使我们农村人为了生计要与亲人天各一方,但我唯一要感恩的是岁月,快80岁高龄的他,身体还算硬朗,一头青丝未见华发踪影,笑容依然慈祥温暖。
第二天一早,我要赶车,吃过早饭便要出发了,他一边帮我检查东西是否带齐,一边嘱咐我腰疾要积极治疗,多锻炼。我认真的听着他讲完,然后跟他道别,告诉他今年一定会早点回家,他开心的说:“好”!
火车上,朋友发来消息,一边指责我走的太匆忙,一面又问我何时归去,一时间无法作答,沉默了半晌我说等雨停了,歌停了,风继续,等去年墙角种下的蔷薇开出了花,等爬山虎爬上了墙头,等当归成熟时,我想,我当归家。她却一改往日调侃的语气,郑重其事的说:“好,等你”。
爷爷用半身的故事告诉我,爱是一个人的等候,哪怕归期未有期,哪怕记忆渐渐蒙尘,哪怕岁月不再逍遥,这一生,圆和缺,当归在你心间。
2017年8月27日